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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生活] 余罪【作者:常书欣】(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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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今日证道

  “好,我告诉大家是怎么猜的,等我说完,大家觉得还是个笑话的话,我不介意就站在这儿,让大家笑个够。”余罪沉声道着,手持着话筒一顿,全场立时寂然,不少刑侦上的同行面面相觑,这话可大了。要说服这些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许平秋一下子定住身形了,他靠着墙,斜斜地看到了余罪准备发飚了。那倒不意外,这个货色炸起毛来,谁也不认。他意外的是,他在会场的入口看到了躲在一隅的马秋林,他悄悄地顺着墙根往马秋林的方向踱去。

  全场寂然,余罪清清嗓子,面对着质疑和审视的目光,意外的非常地平静,他搜索着电脑,找着相关的论据,放到屏幕上时,这一刹那,他像一个久经历练的侦察员,那份从容不迫足够折服观者了。

  余罪开始了:

  “在羊头崖乡发生两起盗窃耕牛案后,我们现场堪察后初步确定查找方向时,遇到了这样一个瓶颈,可能找到证据的地方都被大量无关的东西淹没了,比如车辆辙印、比如可能提供饲草的地方,而且羊头崖乡山大沟深,对于天天设伏蹲守在零点十度的气温,守株待兔明显不可能,这个时候,我开始想一个简便易行的办法,于是,我根据案情,把有可能并案的所有盗窃耕牛案件相关资料放到一起,而这个时候,吓了我一跳,这样的案子在我省发生过上千例,还是不完全统计。

  一例一例比对是不可能的,简单武断地把某几项并案也是不科学的,我当时想,这些盗窃嫌疑人在某些方面应该是有共通之处的,如果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或者捕捉到他们的思维方式,说不定我就可能判断出他们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地点于是我就作了。”

  全场鸦雀无声,这个说法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你试图去理解作为嫌疑人作案的时候的真实想法,难道还算不上“巧合”?

  众人疑惑的时候,余罪开始排证据,这是一组简而又简的证据,就是刑侦内部立案的资料,一个普通刑垩警几乎都可以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是海量的,在屏幕上闪过。余罪解释着:“我大致看了全省一千四百多例盗窃案件,仍然一筹莫展,说实话,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两天两宿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是村里那些农户丢了牛哭天呛地的样子………而且我手下的乡警不多,已经累得疲惫不堪,我当时担心万一有个疏忽,再让偷牛的钻了空子,我这所长脸可就真没地方搁了。于是我一遍一遍地看这些可能启发我的案情,我总在想,不管他案子做得多么精巧,总要有破绽可寻,天网恢恢对于我们是个理想,可想做得天衣无缝,对他们同样是一个妄想”

  这话带劲,不少在场的刑侦专业人士,被慢慢的吸引住了。连许平秋也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余罪,他有点想不通,这家伙的成长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看来似乎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当然不是,余罪回忆起了自己灵光一现的那个刹那,豁然开朗的感觉,如释负重的感觉,即便此时忆起,也如此地清晰,他道着:

  “于是我就开始把大部分案子总结起来,找他们的共同点,发现了很多,一是大多数集中发生在冬季,二是多发在警力薄弱、地处偏远的地区,三是高峰期在年节时间,四是其中有很多案子,连起码的现场勘察都缺失了,不是我们不做,而是接警后已经没法做了……这些共同点很含糊,羊头崖乡的案子和它们几乎全部相似,可好像又几乎全部不相似,这个时候,作为警垩察,思维又要进死胡同了,因为你不知道这些条件那些能用,那些不能用……我想了很长时间,一直想不通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时,我换了一种思维,一换,加上我已经知道的这些案情,我突然发现,下手是个很简单的事……当然,我说的是换到嫌疑人的角度,下手作案啊。”

  下面一笑,知道这思维置换是怎么回事,模拟作案方式。

  “其实一换,路就通了,我设想,假如我要组织这起跨区作案,我该怎么办?第一,我得考虑天气因素,咱们北方冬季雪霜大,经常封路,总不能挑个雪天偷吧?第二,得考虑气温因素,简单讲,如果今天是零下十度的气温,而且是个阴天,农村人再傻也不会在这种天气把牲口放出来,对吧?这是个最简单的行为习惯。第三,现场没有目击这是个大问题,可反过来,如果是作案者的话,如果我能不留下目击,对我来讲安全性肯定要提高很多,而这个做法也不难,已经知道是诱拐,提前把投料放到地方不就可以了?………想到这些,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于是把这些翻了无数遍都没发现玄机的资料重新比对了一下,然后我发现……真简单”

  余罪手一摁,标示案件的资料加上了标识,跨度五年的案子,发生的时候,几乎都是睛天,还有标注是相对时间里温度最高的一天,听众被这个异样的思维方式吸引了,都在揣度着,似乎觉得从这里说明问题,好像可能,又好像简单了点。

  “接下来就更简单了,我只需要看看天气预报就可以了,羊头崖乡案子发生后,连续多日阴雪霜冻天气,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来,他们长期偷牛,比我们更了解乡下人的行为习惯,这种天气正常不会把牛放出来。而且下了场雪,在那路上开车可不安全………一直等了差不多十天,到腊月二十七前一天,天气预报睛,气温零下四度到零上七度,久阴初睛这种天气,一般情况下农户都会把圈了几天的牲口放出来让他们透透气,这是个相当好的作案天气,于是前一晚我们乡警守在村口,很不意外地,果然发现一辆不明车辆,车上载着摩托车,摩托车乘夜进入我们乡涧河村……第二天,那三个偷牛贼,就全部撞网里了。我承认,这是个巧合,不过在之前我们全员休息的数日里,他们没有来,我们也没有出警,这不是巧合。”

  余罪得意地道,放下了话筒。

  全场很安静,即便有所不屑,也被这位小警的分析折服了,毕竟那样的猜测在建立在大量收集情报的基础上,试问一个乡派垩出所能做到这种水平,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安静的时候,刚刚那位出言不逊的站起身上,敬了个礼,带头鼓起掌来,然后,掌声一片。

  “这么简单?对啊,就应该这么简单,一群土贼,一群乡警,能深刻到什么地方?”

  许平秋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很简单,但很意外,也许是没有想到如此简单。

  余罪向来给他的意外太多了,不过每次遇到,仍然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很震惊的情绪,邵万戈开始介绍追踪到翼城的时候,又轮到董韶军介绍着,依然是检验和分析手段,不过这次是采集了各屠宰场宰牛后的下水,足足提取了两千多种样本,一听又乡警卧底取证,在场的同行除了肃然起敬,那股不忿的情绪在渐渐消失了。

  “马师傅,您来了。”许平秋悄悄地靠近了马秋林。

  “来了。”马秋林笑着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余罪。

  “表现不错,刚刚那段,把不少眼高手低的压下来了。”许平秋赞道。

  “当然不错,和他比,我当时都有点眼高于顶了。”马秋林笑着道。

  “这个案子办得很漂亮。”许平秋侧身又恭维了一句。

  “许处,您这么极力赞扬,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马秋林直道着。

  “不,对他没有,他已经失去作为特勤的基本条件了。”许平秋有点失望地道,今天之后,讲台上的人,自然不可能在以另一种身份行走在黑白之间,他看了看马秋林,小声道着:“我对您有点想法,不知道马师傅肯不肯赏光?”

  “对不起啊,许处,我已经接受其他单位的聘请了。”马秋林回绝了。

  “哪个单位?您这本事,除了咱们刑侦上,难道还有其他用处?”许平秋讶异地道。

  “一个小学,课外法制与安全辅导员,怎么样?恭喜我吧。”马秋林翻着眼睛,像开玩笑,听得许平秋直咬下嘴唇,不知道该说句什么,马秋林笑着补充着:“我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太多了,以后我想过得简单点,多和普通人打打交道。”

  “啧,马师傅,您不必像这次一样上一线,我的意思是,到刑侦支队,给小年轻上上课,带带新人就行了。”许平秋道,估计不想放手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这一次漂亮的抓捕,把任何闲言碎语都击得粉碎了。

  “您没理解,我说的不正常的人不是嫌疑人,而是警垩察。”马秋林笑了笑,又给了许平秋一个堵,等他过会再回头看许平秋的表情时,许平秋人已经不见了,噢,回到那群不正常的人中间去了。

  此时,已经叙述到了镇川的抓捕,那一次抓捕可实实在在的巧合,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觉得是巧合,从一条线索牵出一个销赃地,从销赃地大量的取证确定销赃户,再追着可疑线索不放,正是标准的侦查办案方式,最终牵出了轰动全省的铁拳行动。

  也在此时,闲暇的余罪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安嘉璐、欧燕子、李二冬、鼠标、周文涓站在后排,在高兴地向他招手,他得意,给了同学们一个正襟危坐的领垩导表情,不料安嘉璐吐着舌头还了一个鬼脸,那俏皮的、那兴奋的、那灿烂的笑容,在余罪的心里划下了一道深深涟漪。

  他突然有点想林宇婧了,可思念敌不过眼前所见,安嘉璐那笑容,甜得他心里直痒痒。

  董韶军脚下轻轻地踩了余罪两脚,余罪一侧头才发现自己失神了,赶紧地收敛神色,保持着仪容。

  邵万戈在介绍着缴获“天香膏”的药物大致成份,以及配制人李宏观的简历,此时全场已经这个一波三折的案情吸引住了,换位思考一下,因为一个不确定的线索跑遍全省牧场、监狱,这股子狠劲足够让同行敬服了。

  “……具体的行动,大家都参与过了,关键是抓一号嫌疑人李宏观,详情还是由余所长解释一下。”邵万戈笑着,把发言权又交回到余罪这里。余罪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此时这位思路奇特,屡屡让同行惊奇的同行已经是无人小觑了,他先开口问着:“大家对于找到他的下落,没有问题吗?”

  有人举手了,余罪示意了下,此人站起来,自我介绍加提问道:“余所长,案情里只提到你们在海南一家农场找到了他的下落……是在他落网之后,才把他的同伙贺名贵绳之以法,并没有反映出从那里得到了线索?像这样刻意隐藏形迹的人,没人准确线索,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下落的。”

  这同样是一个外人没有窥破的谜,也是邵万戈刻意留下的一个扣子,余罪听到此处,笑着打开了一个文件,说了句:“我说还是猜的,大家别笑我啊。”

  还是笑了,不过是善意的笑声,话音落时,一屏出现了几个女人的照片,风姿卓约的女人,一下子把大家看得好不纳闷,余罪边放边解释着:

  “是以女人为线索猜的,这个说来话长了……我先给大介绍这几个女人,他们都是李宏观在各个阶段一起生活过的女人,当时我们追捕最郁闷的是,辛辛苦苦找到一个地方,只有女人,甚至孩子……连追了三省七市,没追到他人,把他几个姘头全刨出来了。后来才知道,案发之前他已经得到贺名贵的示警,在我们找到居住地之前溜了。”

  全场皆笑,余罪指点着这些女人,满屏都是女人的照片,他笑着道:“在彻查李宏的履历时,发现了很多自相矛盾的事情:第一是他的原配妻子赵喜梅红杏出墙,他坦然待之,而且还每年回家住几天,并且儿子的学费也是他出的。你说他无情吧,好像有;说有情吧,好像也没有。第二是在朔州找到的这位重婚女人张雪莲,你说他有情吧,他连名字都是假的,最后都没有告诉这个女人真相;可说他无情吧,他房子、车子、存款,都给妻儿留下了,注意,非法的。还有第三位,长安的红颜知己,他差点连这个都娶了;第四位,特别是第四位,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在校女生,网上求包养那种……咱们不讨论道德问题,单说女人问题,查到这儿的时候,我们头都大了,辛辛苦苦挖出了一个大大的后宫,再往下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人………”

  笑声,笑声,连续不断的笑声,现在全场越来越觉得这位小警的侦破思路,比任何一个刑侦专家都让人有兴趣了,而且这么风趣的非专业解释,实在是让人捧腹不已。

  “仍然是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这个思路还是要换一换,否则和刚开始一样,仍然会走火入魔,或者走进死胡同出不来,综合这些找到的女人,我们追捕组当时泛起了几个这样的问题:第一是他年龄已经五十出头了,就再天赋异禀,在这个上面的需求也应该不高了吧?养这么多女人不应该光是满足那方面需求吧?”余罪道。

  下面轰然大笑,到了高潮了,与会不多的几位女警,脸上有点发烧了,邵万戈刚要示意一句,余罪却是若有所思地竖着两根指头说下去了:

  “第二是从大多数案例来看,嫌疑人出于防卫意识,在解决生理问题上,大多数是嫖客思维,可这个嫌疑人说不通了,居然敢在暂住地结婚生子;第三,退一步讲,假设这是个特例,养小老婆,找红颜知己这是一时兴起,可最后一位,他包养四川这位蔡丽丽的女姘就又说不通了,根据我们和当地警方的询问,李宏观化名张勤多次到当地找他,两人更多的时候是在租住的一处别墅里花前月前,购物、逛街、游览,纯粹一对老小配的情侣……基本到这儿,他浑身都是矛盾,就即便以人格分裂或者变态的思维来观察他,仍然说不通。”

  此时的笑声渐息,数百双眼睛随着余罪挥舞的手指在动,仿佛那是指点迷津的航标,不经意间,都已经被这个带着桃色的悬疑故事勾引出好奇来了,甚至就在坐在前排的局领垩导一干人,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余罪的关子卖足了,这才揭底了:

  “到了这种现实的重量需求不能说明他行为动机和习惯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心理因素了,在此我们追捕小组得感谢马秋林师傅,是他把我们带到这个思路上。”余罪抬眼时,看到人群最后的马秋林,他笑了笑,继续道着:

  “他一直建议我用普通人的思路来推测嫌疑人的行为习惯,因为在任何嫌疑人心里,那怕是个变态的嫌疑人,他也会认为自己的行为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我就试着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我们从头说起,嫌疑人李宏观,八十年代在牧场工作,和自己一位同时分配到牧场的女同学感情良好,不过发展有点快了,女方未婚先孕,那个年代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最终导致女方回了原籍,之后李宏观找了本县一位女工草草结婚并生子成家。

  据我们了解,这位嫌疑人在专业领域非常优秀,和大多数怀才不遇的人一样,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于是加入了当年的南下大潮,一直在外打工,这段时间的履历是个空白,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吃苦受累过来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加入到传销团伙,最终被判刑一年零六个月………

  这件事是他生活触底了,对于怀才不遇的人,这样的遭遇只有一个后果,把他变得更加愤世疾俗甚至反社会,于是就有了后来他回到咱们省,和曾经也是传销团伙头目的贺名贵沆瀣一气,开始策划大规模盗窃耕牛作案,在这里他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曾经的专业知识、加上传销的组织能力、再加上多年混迹的经验,于是咱们省就凭空出来了这么一个,没有参加过盗窃的盗窃第一嫌疑人。

  案情我不多说了,他终于得偿所愿了,每月售天香膏就能给他带来十几万的收入,在基本生存问题解决之后,还能想什么,普通点说,自然要进入声色犬马、吃喝玩乐的享受了……注意,根本马洛斯需要层次论,从有钱之后,就开始进入心理需求的阶段,我们共同来想一下,一个有钱的人,该怎么样满足他这种二十几年郁郁不得志的心理需求呢?”

  余罪稍稍一顿,留了下悬念,下面的窃窃私语,已经有人重翻阅本案的案情综述了。安嘉璐和欧燕子在交头结耳,不时地对着主席台上的余罪指指点点,眉飞色舞的余罪,仿佛是眉目传情一般,让安嘉璐眉开眼笑,哟,她们身边又插进去一个,李逸风凑热闹去了,这小家伙估计也在寻找满足审美需求的两位警花姐了。

  “简单点讲,他有钱之后先娶了张雪莲,化名购房、买了一辆普通的国产车,像一个小市民一样生活了一年多,我想这件事,能从中反映他,他对曾经的婚姻很不满意,他渴望家庭温暖。之所以还保留着,无非是一种责任而已。再之后,他在长安市又遇到了他的红颜知己,两个人很快发展成了同居关系……又之后,他又通过网上的寻觅,包养了四川这位女学生……可能和很多普通人要讲他道德败坏,可这个道德败坏的根子在哪儿?一面是道德败坏,一面是有家庭感和责任感,这样矛盾的心理状态,又是如何反映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余罪动着鼠标,点着屏幕,现在开始揭底了:“在排查这几位女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你不把李宏观当嫌疑人,如果是这些发生在不同的普通人身上,你会发现,是相当美好的一个故事

  满屏女人,湖畔沉思的、树荫小憩的、凭栏而立的,就像一对对情浓意阑的情侣,甚至生活惬意的夫妻。余罪指着屏幕道着:“他和几个女人的故事,有的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有的是镜湖临风的邂逅、有的是相夫教子的温馨,如果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身上发生的故事,是不是一种极其理想的爱情故事?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在追求什么?”

  余罪讲着,刻意地放着李宏观和几位不同女人的留下的照片,每一幅照片似乎都传递着浪漫和温馨的因子,与这个会议探讨的东西格格不入,他停顿了片刻,笑着问了:

  “现在谁能告诉我,答案是什么?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心理动机驱使他这样做?该怎么找这个案发后就消失嫌疑人的下落?”

  下面窃窃私语中,有人举手了,在第一排,余罪居然认识,是和许平秋一起到警校招蓦精英的史清淮科长,他笑着站起来道:“我作个锦上添花啊,而且我没有看详细案卷……说到这份上,应该还从女人身上找线索,一个人心理发展的畸形,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心理伤害,如果找到这个诱因,就应该能得到他的线索,所以,是他年轻时候那位没有发展成情侣的女同学的原因吧。”

  “谢谢,这就是最终答案,李宏观就生活在第一任女友谢晚霞后来落户的海南省洛基镇红田农场,我们到了那个地方根本没费劲就找到他了,农场的人都认识他,他化名黎大隐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了,直到谢晚霞因病去世,我相信,他是在一种愤怒、落魄、痛悔、嫉俗等等之类的负面情绪驱使下,最终走上犯罪道路的,但他仍然解不开心结,一直在寻觅一种他理想中的幸福生活状态,直到被捕”

  余罪长舒了一口气,那长长的追捕之路,现在想起来,仍然是觉得如此地简单。

  史清淮想起了这位,他笑了,慢慢地,他不由自主地,为这个精彩的故事鼓掌,眼睛中蕴着惊奇,让这个年龄的小警用心理学的高深东西侦破,实在让他惊叹了。

  讲完了,余罪起身敬礼,全场旋即掌声雷动,久久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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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心雄难老

  马秋林在踏出省厅的后大门时,听到了会议室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他闭着眼睛,脸上蕴着几丝淡淡的、久违的笑容,似乎在回忆着,曾经他站在那个舞台的上情形,即便时隔十几年想起来,依然让他心潮澎湃。

  片刻,他像久寐初醒一般,回头看了看,然后自顾自地笑了笑,背着手,刚要出门,警卫看到他很意外地警了个礼,亲切地叫了句:“马老,您这就走啊,下午有安排的聚餐你不参加了?”

  “你……你认识我?”马秋林异样了,面前一位精精干干的大小伙,从记忆中找不到符合的特征。

  “我原来在治安支队,您给我们讲过盗窃类案件的侦破范例。”小伙子笑着道。

  “噢,呵呵,老了,看我这记性,还真记不得了,见过的同行太多了。”马秋林不好意思地笑着歉意道。小伙子也笑着,出门时,下意识地搀了一把,马秋林脸色稍变,不过马上又释然了,笑着和警卫告别

  转身时,却不由地感慨了,再不服老也老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踌蹰满志,离现在已经很久远了。

  即便他知道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为这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的,可真到了挂冠归去的时候,仍然无法放下那股深深的眷恋,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这一次,他真是拿定决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追捕李宏观工作强度并不大,代价是回来住了半个月医院。也因为他今天所见,他看到了薪火相传,一直就没有断绝过。自己曾经那些后继无人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了。

  他今天的计划很简单,回到了市局,到了办公室,把东西收拾妥当,把锁在抽屉里很久的退休报告拿出来,连一串钥匙和办公室用品清单,交给了人力资源部。

  然后回家,换了下穿上觉得浑身不舒服的警垩服,穿上了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像小区里其他老头一样,漫步下了楼,背着手,悠闲悠哉地走了两公里,乘上公交,坐了几站路,在长治路附近的聋哑学校下了车

  初春的季节,乍暧还寒,街树上新抽的绿芽,校园里新发的嫩草,洁白的楼宇,抬头是一片自由的天。这个无声的世界似乎让马秋林那么痴迷似的,他一直立在护栏之外看着,平静的表情,偶而会露出会心笑意。

  看到了,一群小孩子从教室里次弟出来了,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做操,笨拙的、调皮的、羞涩的,男男女女,辅导的老师正用手语给孩子们讲解着,虽然是无声的世界,可全部的语言都在老师那张喜悦的、可亲的脸上。

  马秋林笑了,他静静地看着,仿佛这里有魔力一般让他不忍离开,代课的老师也发现他了,两人相视笑了笑,过了好久,自由活动开始的时候,那位女老师奔上来,笑吟吟地问候:“马叔叔,您怎么来了?

  知道她身世的人不多,马秋林就算一个,他笑着问候着:“我闲着没事,来看看,慧慧,还习惯么?

  “挺好。”楚慧婕点点头。从曾经阴暗的生活中走出来,用了她很长时间。

  “委曲你了啊,代课转公办难度可是不小。你要真想在这儿安顿下来,我再想想办法。”马秋林道。

  “不用麻烦了,马叔叔,我也有个文凭,如果真不想干了,我自己能找到出路。”楚慧婕笑着道,儿时的手语在这里派上用场了,只是出于好奇来试试,没想到她有点喜欢上这份工作了,说话间他看到了马秋林的表情,反而替他担心了,直问着马叔叔怎么么,马秋林把自己的事告诉她了:“我退休了。”

  “噢,那可以好好歇歇了。”楚慧婕道,替马秋林高兴似的。

  “这个不好说,我又找了份工作?”

  “您不有退休金吗?至于再谋职业?”

  “闲不住呀,真要休息什么也不干,会很难受的,我试过了。”

  “那您找的什么工作?像您这样的人才,应该很多单位抢着要吧?”

  “红星小学,当课外辅导员,安全和普法,义务的。”

  “呵呵……那我应该恭喜你吗?”

  “当然应该,我终于可以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了。”

  楚慧婕异样地看着这位老警垩察,凝视间,她看到了马秋林绝对不是开玩笑,而是确确实实心里喜欢的样子,那么喜悦,喜悦得只有小孩子得到心爱玩具的时候才有的那种表情。许是看惯了马秋林苍桑的样子,一下子好不适应,惹得她一阵好笑,眉色一转邀着道着:“那您业余时间也来我们这儿帮忙吧?反正你不要工资。”

  “哎,成,我还真懂一点手语,而且我还真有这个想法,聋哑儿童也是一个弱势群体,而且有过犯罪团伙利用他们天生残疾作案的先例,进行一下普法和安全教育,是非常必要的。”马秋林生怕楚慧婕不理解似的,严肃地道着。

  这么严肃地来找吃力不讨好的话计了,楚慧婕又被老人的认真逗笑了,她奔着从门房出来,把这位毛遂自荐的老人请进了学校,介绍给了校长,看来效果相当不错,不一会儿两人乐滋滋地从校长办出来了。

  没回家,楚慧婕带着新晋职员马秋林去熟悉学校了,对于不计薪酬,又有从警工作经验的马秋林,校方表示热烈欢迎

  预期四十五分钟的研讨会,延长了一个小时,其热烈的程度大大超出了预计,来自羊头崖乡派垩出所的这位挂职副所长,成了全场焦点,对于虽不凶险,但极端蹊跷的案子,谁也知道侦破难度很大,侦破本身免不了有巧合的成份在内,在这个上面没有神、没有仙,一半靠仔细一半靠运气,本来大多数专业人士觉得派垩出所的运气够好,不过一番话听下来,观点大变,直觉得这派垩出所水平实在够高。

  行内虽然有靠心理分析侦破案件的论述,但那仅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真正在实践中找到一个实例何其难也,谁可知道今天落户在一个偏远乡的派垩出所了,实在是让众多刑侦同行汗颜的紧,特别是在听出这里面没有夸大的成份之后,挫败感更强了。

  别人一挫败,余罪一定不会谦虚,顶多会小人得志。于是这张小人得志、贱笑一脸的乡警,让全省来的同行印像非常深刻,晚饭聚餐,这干心有不服的队长,纷纷聚到二队这一桌前,大杯敬酒,男人那点小心眼嘛,非把他灌倒不行。谁可知道余罪今天如有神助,来者不拒、开怀痛饮、光这海量又一次震惊全场了。

  “哇,没发现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孙羿惊叹地问,董韶军喝得面红耳赤,筷子一点正和某地一位队长碰杯的余罪道着:“你没发现的事多呢。”

  “还有什么没发现的?”孙羿问。

  董韶军没有说话,头一侧,眼光很八卦地示意了余罪的身侧,两位不期而遇,也被请到二队一桌的两位女生,这时候孙羿也发现不对了,余罪刚放下杯,安嘉璐便递着杯子让喝水,还关切地问一句:“还能喝吗?别喝那么多。”

  这话问了好几遍了,余贱垩人得意地一拍胸脯:“没事,这才多少,你看我像醉了?”

  一问这话,安嘉璐总是又嗔又怨地给个好复杂的眼神,一切都在眼神里了。

  那眼神电得孙羿小心肝一抽,紧张地要问董韶军,董韶军筷子一动,直塞给一个鸡块堵住嘴了,小声道着:“观棋不语真君子,乱嚼舌根是小人。”

  孙羿这回真当君子了,不过,他很同情地看了眼和邵队在一桌上的解冰,那一桌子队长、指导员、分管刑侦的苗局长,支队长,等等,吃相相比之下要文雅得多,他看到了解冰正襟而坐,相比这个吊儿郎当的余罪,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老天太不长眼呐,孙羿嚼着鸡翅,憋不住了,小声问着董韶军道着:“喂,烧饼,怎么感觉有点…有点…有点……”

  “蹊跷?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你看……这贱垩人不是一个,是一对。”

  董韶军示意着,在杯来盏往中,还出来了一个忙碌的身影,小李逸风,跑前跑后给大伙添茶加水,不过主要照顾的还是欧燕子,不时地和燕子说句什么,能乐得小乡警开怀好一阵子,说话着他又被余罪揪着替了杯酒,拍着胸脯吹嘘着,我和我们所长,都是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是不是啊所长?

  “完啦,贱垩人当道,世风日下啊。”孙羿哀叹了句,埋头吃上了。

  董韶军笑了笑,深以为然,不过此时连他也对余罪刮目相看了,本来想着能勉强支撑下来就不错了,谁可知道这货还赢了个满堂彩。

  “哎,行喽行喽……赵哥你别凑热闹,我可喝得不少了,我闪会,方便一下。”

  余罪红着脸,推拒了赵昂川的敬酒,赵昂川可不乐意了,挤兑着你喝别人的,居然敢不喝我的,余罪没治了,苦着脸,灌了杯,瞅着空子往卫生间跑。

  后面的齐齐推测,这家伙肯定驴粪蛋外面光,吃不住劲了,去厕所吐去了。不但他去了,连李逸风也吃不住劲,赶紧往卫生间的方向跑,惹得后面哈哈大笑了一堆人。

  李逸风可是真吃不劲了,喝得晕三倒四,头昏脑胀,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池,哗地一声,吐出来了,轻松了,趴在马池上歇了口气,咦,眼睛的余光居然看到了隔断后的一双脚,他知道是余罪的,不过接下来的事匪夷所思了,吧唧吧唧湿湿的卫生纸往地下扔,这个好事的乡警奔出来,猛地一拉门,吓得没提好裤子的余罪一紧张,裤子全掉地上了。

  哇,一大坨卫生纸,李逸风紧张地问着:“所长,你也有大姨妈?”

  “滚粗。”余罪骂了句,赶紧地提裤子。此时李逸风闻着一股酒味明白,马上又揭着老底道着:“哇,所长,你喝酒也捣鬼。”

  “不捣鬼行么?得被灌个半死。”余罪道着,又把干净的餐巾纸沿着裤腰掖了老厚一层。李逸风讶异地问着:“这明明往嘴里倒嘛,怎么就倒进裤裆里了?”

  “绝招,兄弟,这招告诉你,你也学不会。”余罪一整衣服,又恢复了,他贱笑着示范了下,双手捧杯,一饮而尽,一手亮杯,一手抹嘴,但在抹嘴的一刹那,大部分酒已经被抹进领子里了,于是顺着流在裤裆处了。讲完了,又把李逸风镇住了,余罪得意地道着:“听傻了吧?”

  “傻了,所长您喝个酒都得动用老二,这谁能喝过你?”李逸风崇拜地道,余罪听这话不对味,抬脚就踹,李逸风嬉笑着溜了,和刚进卫生间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他一看,来人好严肃的表情,本来准备道歉来着,结果一嗤鼻子,没理会就走了。

  是解冰,余罪笑着打了个招呼,出了卫生间,拧开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时,却发现解冰不知道时候站在他身后了,他看着镜子里表情好严肃、好复杂的解冰,奇怪地问着:“解帅哥,怎么了?”

  “能和你说句话吗?”解冰奇怪的口吻问着。

  “你不说着呢吗?”余罪愕然了。

  “我确定你是不是还清醒着。”解冰勉强一笑,确定余罪没醉,然后很绅士,很郑重地伸着手道着:“我得谢谢你啊?”

  “谢我?”余罪愣了下。

  “谢谢你在翼城拉了一把,否则这个案子我们根本拿不下来,也赶不上最后那一刻。别说还立功了。”解冰正色道。

  以余罪这阴暗心思,仔细地分辨了下解冰不是别有用心,这才伸着手,笑着握了握道着:“客气话就不说了,谢意接受了,有没谢礼呀?”

  “你想讹我点什么?要不再给你一笔钱?”解冰哭笑不得地反问道。

  “算了,不要了……你这人小肚鸡肠,学校那点事你还记着。”余罪有点醉意,先反咬一口了。转身要走时,解冰又拦了一把,他愣了下:“怎么了,解帅哥,还要谢?”

  “我…能问你一件私事吗?”解冰客气地道。

  “问呗,你别这么忸怩好不好?”余罪一道,反而让解冰更不好意思了。他定了定心神,直问着:“好,那我就直接问了,你和安安,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余罪愣了,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问你们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解冰又问,好奇,迷惑,甚至于忧郁。

  “还没来得及发生关系,瞧你这话问得。”余罪道,有点怀疑是不是鼠标嚼舌根了。

  “你不要误解,我不是那种意思。”解冰解释道,很绅士。

  可绅士遇上猥琐了,余罪很小人地道着:“你就不是那个意思,我肯定对安安也有那个意思,咱们警校百分百对她都有意思。我说解帅哥,你问这话实在小儿科了,我这脸蛋要和你一样,你就没有竞争力了

  “你一直就有竞争力,安安在贬低我的时候,你一直就是参照人选。”解冰自嘲地道着。

  “是吗?”余罪眼睛一亮,兴奋了。兴奋地直搓手。

  “其实我们已经分手了,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发展成情侣关系,不过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解冰客气地道。余罪这时候芥蒂尽去,讨好似地道着:“你说。”

  “我希望……你千万别伤害她。”解冰为难地道。

  余罪愣了,实在不明白这位自诩骑士的帅哥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很得瑟地道:“怎么样算伤害?如果她喜欢我,我却拒绝她,算不算?”

  “那种可能不会发生的,咱们有个共同点,可能都自视甚高了。”解冰凝视着余罪,他实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优点,舒了口气,对着愕然不解的余罪道着:“她很单纯,而你太复杂;她渴望一种理想的爱情,而你却是个市侩;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童话宫殿里,而你已经习惯行走在阴暗角落………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欣赏你,只是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只会对她造成伤害。”

  余罪愣了,火了,斜忒着眼,撇着嘴一字一顿地道:“管…你…鸟…事?”

  “你这种态度我一点也不意外,我也知道你会不择手段,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懂得尊重,就即便以后你和她在一起,也不会珍惜,你觉得这还不是一种伤害吗?”

  解冰道,看余罪犯愣,他轻轻地转身而走,即便对自己不忿的人也保持这么绅士的风度,余罪实在抹不下脸爆粗口了,只是觉得那儿堵得厉害。

  几步回头,解冰看着傻站的余罪,又道着:“忘了告诉你,她有洁癖,让你懂得尊重很难,可让她接受你,也不容易。”

  洁癖?

  余罪皱了皱眉头,看着隅隅独行而去的解冰,想清楚这个词时,猛地倒吸凉气,一下子想起了两人在一起时安嘉璐那种种矜持的反应,一下子也惊得他直噎喉咙,对了,根子在这儿,怪不得两人一直别扭着

  洁癖是什么?就是那种对清洁有近乎强迫症似的追求,究竟到什么程度余罪无从揣度,不过他又无端以自己的阴暗思维猜测解冰的心态了,对嘛,这家伙肯定是得不了手,才放手了,这么说来……老子有大把的机会呐?

  有吗?这一刹那,他重重的打了个酒嗝,觉得耳根发烧,朦胧的眼中,似乎在场所有身着警垩服的人,都成了林宇婧的影子,他使劲的摆摆头,总是甩不开那个影子。

  没治,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宇婧来,说来说去还特么是普通人,既没有当情圣的节操,也没有当淫棍的资质,于是这种心里的牵挂和此时的心猿意马,撩得余罪心里七上八下,猴屁股坐不稳了。当他再回到座位上时,一边看着安嘉璐羞花闭月的脸蛋,一边和二队的众兄弟扯蛋,但凡有同行来敬酒,依然是举杯就干,豪爽之极,甚至连自己最拿手的绝招也忘了。

  于是刚刚成为神话的余所长,如愿以偿地出了个大笑话,搂着要劝他走的李二冬、李逸风,一口一个安安、两口一个璐璐,极力的表白心迹:

  “安安,其实我心里最喜欢你,一直没来得及说出来……”

  “别拉我,你谁呀……安安呢?”

  “我没醉,一边去,你谁呀?璐璐,等我在乡下特么滴多弄俩钱,回来咱也牛逼一回……拼爹算什么本事,将来让我儿子拿我拼别人爹去。”

  醉态可掬的余罪,几人拉不走,其实安嘉璐在他开始飚胡话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拉上欧燕子跑了,剩下的可都是二队曾经的这干同学,都在逗着余罪看笑话呢,他一直拉着一双洁白小手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李逸风,没有比这次被当成女人还难堪的了,李逸风气得一把推开余罪,在众警的眼光中掩面而逃。

  后面,余罪踉跄难起,搂着椅子,头枕着椅面,带着幸福的笑容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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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浮生起落

  三个月后………

  刑侦研讨会议上的神话和笑话已经没有了热度,毕竟他在穷乡僻壤,离这座城市太远了。此时劲松路二队,却被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平时按部就班的生活,消息很意外:张猛要走了。

  几乎毫无征兆的就来了,队里纷纷传说是这家伙傍上一位女土豪,只有董韶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像做了错事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一天上午,二队队办,邵万戈眼睛睁到了最大限度,一动不动了凝视面前站着的张猛,那眼神像在质问、像在疑惑,也像在挽惜,好复杂的眼神,让张猛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不敢直视。

  调令,他轻轻地放到了桌上。

  警证、手铐、臂章,他一样一样慢慢地解下,仿佛每一样都有千钧之重一样,他艰难地放到了队长面前,现在他终于理解那些要走时犹豫不决的同事的心情了,他感觉到仿佛是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被血淋淋剥离一样,每一样都让他不舍,每一样都让他看上半天。

  邵万戈有点痛惜,面前这位入队仅仅一年,参加过三十余次抓捕任务的张猛,在他眼里,已经是能独挡一面的外勤好手,他更喜欢这位嫉恶如仇的性子,那怕他捅下的娄子不少,他知道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会成为警营中最坚强的战士,可现在他要走了,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从市局来了个调令,这位二队培养的干将,就要调到司法局任职了。

  他看着张猛,他知道那刚毅的眼神用不了多久就会冷漠,从一名身手矫健的队员,变成一位大腹便便的小官僚,也用不了多久。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邵万戈听说他攀上了一门好亲,或许人生的境遇就是如此吧,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他很想挽留的,不过憋了好久,却是一句冷冰冰的话:

  “想清楚了?真的要走。”

  张猛怔了下,眼前掠过的是娇厣如花,已经暗暗滋长的情愫让他没来由地反感自己曾经的工作,那血腥的、罪恶的、无耻的罪犯,他受够了。于是他一挺身道:“想清楚了,要走。队长,您骂我吧,我是个逃兵。”

  “确实是个逃兵,为了女人当逃兵的,在二队占一半还多。”邵万戈莫名地笑了笑,又说道:“警垩察是人,不是缺少七情六欲的神,爱情、亲情,很多情都是我们身上挣不脱的锁链,只是我有点意外,没想到第一个走的是你。”

  “对不起,队长,我……”张猛拙了表达了,他甚至看到队长忧患的眼光中,心里几乎就要动摇了。

  “没什么对不起,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永远不后悔的选择,希望它是你心安的归宿。”邵万戈轻声道着,提笔签上了名字,还给了张猛,摆摆手,张猛怔了良久,没想到如此简便,他庄重的向队长敬了个礼,然后,使着调令,抹了把脸,逃也似地出去了。

  “张猛,你要走了?”周文涓在办公室门口,像等着他来。

  他匆匆而过,掩面而逃。

  “张猛,你真的要走?”老搭裆熊剑飞站在楼道口堵着,两眼如炬,张猛想逃,几次被堵住了,堵得急了,他强行撞开了熊剑飞,飞奔着下楼,背后传来的熊剑飞气急败坏地叫骂:“牲口,你个王八蛋……没卵垩子的怂货。”

  “张猛……”

  “张猛……”

  “张猛……”

  声音回荡着,都是曾经亲如兄弟的战友,他无颜回头,他逃啊,他逃得心慌意乱,他逃得面红耳赤,当他逃上巷口已经等了很久的车上,再回头时,他看到了大院里,奔出来的同学、同事,那么急切地、那么痛惜地,在看着他。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些年在一起的汗如雨下、在一起的摸爬滚打。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这短短一年,和这些兄弟背靠背,那怕是命悬一发,那怕是生死搏杀。

  那一刻,他突然心痛如绞,掩面而泣

  车走了,开车的是位女人,董韶军认识,羊头乡的女村官,厉佳媛。

  路虎,车号8188

  这一天是仲夏的一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和心境,都在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二队又流失了一位警员,许平秋知道消息还是像往常一样喟叹了好久,再崇高的事业也敌不过柴米油盐,大多数流失的队员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生活问题,而且二队的工作压力也确实大,在这里的警员,一年接触的案子,可能比派垩出所片垩警一辈子见过的都多,每个人的付出都是巨大的,在走的时候,不管是他、是市局主管刑侦的苗局,还是作为队长的邵万戈,都不会苛求的。

  “许处,去哪儿?”司机问,惊省了车上坐着许处长。

  下班时间了,没说回家,却来了五一路上,许平秋惊省时,直道着:“哦,就到这儿。”

  就到这儿?司机有点迷懵,这位刑侦上的大处长,全省的总队长,外面听起来威名赫赫,可呆久了,他发现神经质的时候很多,这不,许平秋干脆让停到路边,他下车了,摆摆手打发着司机,看样子是想自己走走。

  司机一走,许平秋拍拍脑门,想想自己刚才想到那儿了,却是想不起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或许是年纪真的越来越大了,很多年前的事记得很清楚,刚刚想的却忘了,难道这是要衰老的迹像?

  对了,二队队员流失的事,是张猛,他倒不惊奇于这个孩子攀上了什么土豪,只是有点惊讶,是市局局长王少峰亲自打电话安排的,从公垩安上到司法上对于这位副厅当然不算什么难事,可单单注意这么位小警员就像怪事了,他思忖了好久理不出头绪,干脆不去想了,走到人行道上,倚着一家不知名单位的外墙,习惯性地点了烟点,抽着,等人。

  这是他从警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在最早当刑垩警队长时,已经习惯于躲在暗处盯嫌疑人,包括自己人,用这种方式,他挑到了很多优秀的队员,因为只有在不刻意做作的时候,才会反映出一个人真实心态。

  对了,他又想起一年多前,连夜追踪那拔跨校打群架的坏小子……他笑了,谁可能想到,在那拔坏小子里,还会有一位用一年时间就走上全省刑侦研讨论坛的人呢?盗窃耕牛案的余威到现在都没有结束,不少省份通过刑侦部门调取本省的详细案情观摩学习,省厅主导犯罪心理学研究的史清淮科长仔细研究过后,正在编写一例犯罪心理描蓦的实例,据说几次联系乡派垩出所,那位“敬业”的所长都不在,让史科长直叹基层辛苦如斯了。

  这家伙绝对不是敬业。许平秋几乎能百分百肯定,但级别和环境差得太远,他也无从去了解余罪在乡下的世界的,不过他相信,应该很精彩,或许还有利可图,否则不会这么乐不思蜀了。

  正想着,他看到了今天的目标,掐了烟,慢慢的跟了上去。

  “一二一、一二一,前后对齐”

  “一二一、一二一,安全第一”

  几声慈详的五原话,听起来那么的悦耳,一位穿着交通协管服装的老人,举着小旗,带着一群小学生从学校出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不时地喊着朝后看,偶而嬉戏打弄的孩子,他不迭地奔上去,拉开来,一路护着这支特殊的队伍走到人行道前,讲着过路要点,然后挥着黄旗,带队过路。

  长长的车龙,在这支队伍面前齐齐停止,像行着一个严肃的注目礼,不少头伸出车窗的,向这队伍打着招呼,过了路,排好行列,等着家长来接,那些刚刚学语,幸福地扑在父母怀里的小学生,回头不忘很崇拜地招手,说一声:

  “马爷爷再见。”

  “警垩察爷爷再见。”

  “马爷爷,你小心过马路。”

  马秋林乐呵呵地招着手,一一回应着,直到把最后一位小女孩交给父母手里,来迟的父母很歉意的和老师,和这位义务协管道着歉,马秋林逗着嘟着小嘴的女孩,不知道答应了句什么,那小女孩和他拉着勾,高兴了。

  “马老,您还挤公交回去啊?”班主任问,是位年轻的姑娘,这位退休的警垩察已经在学校就职数月了,比校长的风评要好很多,六个年纪的小学生,都喜欢这位警垩察爷爷讲课风趣。

  “哦,我估计今天有人请我吃饭了,您先回去吧,吴老师。”马秋林笑着辞道,以他的眼神,早窥到躲在暗处的许平秋了。

  老师告辞走时,异样地看了眼许平秋,许平秋笑吟吟上来,直喊着师傅,要握手时,马秋林却是端着架子,把手背起来了,许平秋诧异道:“哟,师傅,您对我怎么这么不客气?”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我提前堵你一句,我现在工作很稳定,想挖我墙角,没门。”老马得意了,背着手,且行且说。许平秋笑着和他并肩走着道着:“您不退休了吗?还有什么工作?”

  “我喜欢的工作呗,还别说,一天走上几公里,和孩子一块玩玩,什么脑神经衰弱,不治自愈,我现在好得很呢,其实早该出来了。”马秋林道。

  “不是吧,我打电话师娘接住了,好像她不是这样说的。”许平秋笑道。

  “她嫌我吃饱了撑得,呵呵,我还觉得她想不开呢,还想在岗位赖两年,等着调工资……对了,示范小学正式聘请我当课外辅导员,月薪六百。聋哑学校也开出了正式聘任书。”马秋林道,似乎这个价码很有自豪感似的,许平秋泼了瓢冷水道着:“看门的都不止这么多钱吧?”

  “那是,我可不用看门都有了……哎,你什么意思?抵毁我的工作是不是?”马秋林瞪眼了。

  “不不不,我是觉得您老呐……大材小用了,要不我也给您一份工作,返聘回去,薪水比照现在的退休金?”许平秋小心翼翼地道。

  马秋林笑着,一脸满脸的皱纹绽开了,许平秋也笑了,同样是一脸皱纹绽开了,两人相交多年,都知道彼此是交给后背的人,但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的那一种,马秋林笑着一拉脸:“少来了,你这张黑脸上只要一挂笑,马上就有人倒霉。我多挣上点工资,少活上十几年,我划不来呀。”

  “师傅,您看您说的,当警垩察的辅导员总成了吧?我是觉得您老搁小学,是不是太屈才了?”许平秋笑着道。

  “错,活得自由,比活得风光更重要,你不觉得咱当警垩察一辈子,阴暗面接触的太多了点,阳光少了点……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我得在阳光下多呆几年,这儿最好,不用考虑那些勾心斗角,不用分析那些小罪大恶。而且呀,我在这里,还真比在警营有成就感。”马秋林笑着道,不过说得很正色。

  许平秋却听得好不懊丧,一位盗窃案的侦破专家,几次沉浮,甚至因为降级降职,郁郁不得志躺在病床上半年,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觉得足够让他重新审视一下警营中很多弊端了。尽管无力逆转。

  “我要想回去,你不用请我也会回去的。不过如果不想回去,您就别操心了,我对得起这份退休金。”马秋林看许平秋怔了,他表白了一句,像是请辞,又似劝慰。

  许平秋尴尬地笑了笑,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请了,依然流产了,他轻声道着:“马老,我没别的意思,现在人不缺了,可那儿人才也缺,很多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单纯依靠现代技术的思想越来越重,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抓捕是最低级,抓证据是中级,抓心才是最高级,能做到这个层面的,您是五原第一人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在这个领域我们后续无人呐。”

  “错,会有很多人。”马秋林道,似乎不再为个纠结了,他笑着看着愁容一脸的许平秋,反劝上了:“你像我当年躺在病床上那么纠结,那时候我在想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付出,我的回报,很多是不对等的,很多有得有失的选择总觉得能做得更好,甚至私心一点讲,我自己觉得我应该走得更高…在这种纠结中,你觉得一个人的心境会好吗?”

  “那您是怎么走出这个困境的?”许平秋道,像有所明悟。

  “放手。”马秋林道。

  “放手?”许平秋吓了一跳。

  “对,举个例子,还记得我的老师王贵湘吗?”

  “那位退休后隐居回乡下的?”

  “对,去世有七八年了,他讲过一堂课,叫清洁的精神。他所说这种清洁的精神,是侠义、热血、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等等优秀品质的综合,他说这种精神总是蛰伏在每个人心里不知名的地方,在时局危难的时候、在命悬一发的时候、这种精神就会出现,会主导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让他干出不可思异的事情,于是……这个世界就有了英雄。”

  许平秋一脸崇敬,身边的躁杂充耳不闻,他凛然地听着。

  马秋林释然的脸上掠过一丝肃穆,他接着道着:“不管世风如何日下,不管人心如何险恶,这种清洁的精神总是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于是就有了许许多多在危难面前挺身而出,在危机面前奋不顾身的人,于是就有了我的同事,王详,因为抓贼,被捅了七刀,殉职;于是就有了你的兄弟,邵兵山,抱着炸垩药跳楼,殉职于是就有了,千千万万奋不顾身的警垩察,在为这个世界的安宁而奉献………这种清洁的精神一直就在我们警垩察心里,从来没有消失过,那怕是个腐败的、堕落的警垩察,他曾经也被这种清洁感染过。”

  “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马秋林笑了,释然地拍拍许平秋的肩膀道着:“黑白善恶的较量,一长一消,都会在较量中升级,你之所以走不出这种心境,那是因为你顾忌的东西太多,家庭、位子、面子、还有你的威信,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有这么多外来的东西,心里再清洁的精神也会蒙上一层灰尘。”

  “我明白了,我离从警之初,已经差得太远了。”许平秋轻声道。

  “不远,你一直在试图找的,不是像我这样的专家,而是那种清洁的精神,我想,你放下心里的羁绊和眼里的偏见,会找到的。”马秋林笑着道,转身,慢悠悠地逛着。

  一刹那,许平秋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曾经的寻找都是很纯粹的,所以能屡屡成事。所以才成就了他这个不参案不办案的神探之名,而现在顾忌的太多,反而在很多事上止步不前了。想通此节,他兴奋地追上马秋林的脚步,直道着:“谢谢师傅提醒,哎,中午了,要不吃顿饭。”

  “不会有副作用吧?”马秋林笑着问。

  “继续聆听一下点拔嘛,我还真有个事想请教请教马老您……破案大会战前一阶段收效很差,基层的积极性一直调动不起来,我想了很久,想搞个英雄榜,让那些有这种精神的脱颖而出。”许平秋道。

  “思路很好,应该加上这么一条,不限年龄、不限警种、不限地域。”马秋林道。

  “让普通警种来参与刑垩警的事?”许平秋被这一条惊了下。

  马秋林回头了,笑着反问:“是啊,可你手下的刑垩警,大部分也未必就能干了刑垩警的事嘛。”

  这倒是,混吃等死的多了,马秋林和许平秋相视而笑。过不久,两人坐到了一家路边的拉面摊子上,一人一碗,和着陈醋、搅着辣椒,边吃边聊,看样子是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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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且莫笑我

  乡下的时间过得更快,像村汉树荫下的闲话,像婆娘纳着鞋底时候的八卦,不知不觉换了几茬,转眼间春风拂过,遍地青绿,又转眼间鸟语花香,到了仲夏。

  话题最多的自然是新换的乡长和派垩出所长,本来乡长带领村里搞红叶林项目,家家出工都有了收入这算是好多年不遇的好事,可偏偏有了个更出彩的所长,春耕时拉了几卡车贫价化肥,哎哟,治了场乡下人的心病,不但能买,还能赊、还能换,家里经年的存粮换成了急需的化肥,甭提让庄户人家有多高兴了。过不久又运来几车白花花的大米,哎哟,比走乡窜户换大米,净往里头掺沙子的那些孬种强多了,两厢比较,还是警垩察办得像人事。

  “花婶,我听说拴子家白发了两袋大米,一百多斤涅,能吃到秋上啦。”

  “人拴子是警垩察,抓贼还立功了呢?你跟人家比啥?”

  “这当警垩察揍是好啊,关平他媳妇开那小卖部,不用下地干活都有零花钱啦。”

  “眼红啥呀,你不生个警垩察,净生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也能当啊,明儿跟老镔说去,城里还有女警呢,咋我家丫头就不行啦?”

  一群膀厚腰粗的婆娘围着井台子,洗菜的、涮衣的、淘米的,趁着一起干活的时候唠会,偶而间谁句笑话,听得众婆娘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说着的时候,指导员王镔骑着辆破自行车从家里到所里上班路过了,一下子被位婶们拦下了,直拽着王镔道着:“老镔,等等。”

  “咋啦,柳桃嫂?”

  “你所里还有大米吗?给我换点,上回换我回娘家了,你哥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榆木脑袋,一点玉米舍不得换……咦,老镔,你咋了吗?换点大米你还端架子?”

  指导员苦脸、皱眉,这拒绝的话咋就说不出来呢,这是第几个找他走后门想换点大米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难为地道着:“嫂子,这是所长他们优惠给咱乡里人的,不是都两批了吗?不知道还有没有。”

  “咋就没有,下回来先紧着我家啊。”嫂子不依不饶了。

  “还有我家,我们也要点,那大米不错。”其他婆娘也凑上来了。

  王镔胡乱应着,跨上车走,还有几位追着强调了好几遍,老远才把人甩掉了,他这一口气憋得就不舒服了。本来好事,一件盗窃耕牛的案子让羊头崖乡派垩出所名扬全省了,他觉得就问鼎今年的优秀基层派垩出所都十拿九稳,那事之后他对这位年龄不大的所长也是非常看好滴,不过接下来就不像样了。

  四月份他和狗少策划了一项大行动,一次贩运了四十吨尿素、碳胺、磷肥,把羊头崖以及相邻的两个乡铺遍了,直接的后果是乡农技站也找他们进货;一贩就上瘾了,没过几天又组织贩大米去了,贩回乡里是半卖半换,把大米变成乡里不值钱的高梁、玉米,再贩出羊头崖乡。王镔知道这是挣两地的差价,本来放在别人身上无可厚非,可偏偏是乡派垩出所的所长,而且是立下功勋的所长,王镔觉得这事呀,就惹人,也得说出来,再不能这么下去了。

  拿定了主意,快到乡派垩出所时,看到了门口聚集了一帮子人,几位乡警都在,他心里一咯噔,以为又出事了,赶紧地加快速度,到门口支好车,却发现一干乡警,正围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微卡,一看就是那儿淘来的黑车,估计是李逸风开来的,他拍着车吹嘘着:“就这车,别看破,柴油滴,劲大呢……比我那现代车牛逼多了,以后你们收货就开上这车啊。”

  “风少,没牌照,你这是黑车。”李拴羊惊讶地道。

  “新车跑山路多浪费,再说咱这地方又没交警,怕个屁呀。”李逸风不屑道。

  “风少,这车花了多少钱?”李呆问着,明显动心了,再破也比摩托车强。

  “好几千呢……刮了、碰了反正不心疼,对你们说啊,我正和咱们所长商量呢,秋后咱们好好干一场,还是所长有眼光,尼马这么穷的地方吧,他愣是能整出钱来……这个这个…集垩合。”吹嘘着的李逸风看到指导员来了,一缩脑袋,准备溜,不料王镔吼了声:“逸风,跟我来。”

  众乡警战战兢兢,躲的躲,溜得溜,李逸风却是有点心虚地跟着王镔的脚步进了所里,到了办公室,坐下气愤愤地一拍桌子就骂上了:“干什么吗?一次两次不想说你吧,你不觉得太不像话了,搞得满所乌烟瘴气。”

  “没有啊,叔,我都不常来。这儿啥的不好,空气肯定好,什么时间乌烟瘴气了?”李逸风梗着脖子,反驳了句。一看王镔脸色不对,又缩回去了。王镔教训着:“你倒不常来,来人就让所里,换大米、换化肥的,一下把警力全抽调走了是不是?”

  “不给他们找点活,他们在所里不也是扯淡?”李逸风道。

  “业务知识学习,在你嘴里叫扯淡?”王镔火大了。

  “咱们执法,您老抽他两皮带就成了,还学习啥?”李逸风道。

  一句话气得王镔要拍案而起,不过马上又被气笑了,所里这个惫懒狗少,不但敢胡干,而且敢胡说,其实实情还真是如此,学习的行政强制法、治安管理处罚,在这里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上,他想了想,叹了句气,语重心长地教导着:“逸风啊,不是叔找你茬,你是人民垩警察,顶着国徽,穿着警垩服换大米、卖化肥,合适吗?”

  “政垩府还卖地呢?警垩察换大米有什么不对?”李逸风道。

  吧唧,王镔随手拿着一本文件资料摔李逸风脸上了,李逸风讪讪闭嘴了,王镔脸色刚一缓,李逸风又不知趣地说上了:“叔啊,往年走乡窜村送化肥,不但高价,还有假滴,我们今年给乡里的,可全是贫价,就说厂里直接拉回来的挣了点运费,可乡里人得多大实惠你算过吗?还有大米,往常是四斤半玉米换一斤大米,在所长英明指导下,现在三斤六两玉米换一斤大米,叔啊,不是我说你,再过两年,咱们所长的光辉形象,在乡里肯定要压您一头。”

  王镔不说了,闭着眼,苦着脸,使劲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你说摊上这么一个所长、这么一警员,怎么着也让你哭笑不得,他估计就现在民垩主评议,恐怕贩大米的所长比他的支持率要高得多,要不就枉费所长动那么大的脑筋了。

  “叔,没人管,咱们既没有公款乱消费,更没有组织黑涩会,有什么问题呐?给了乡里这么大实惠,谁敢说不是为人民服务?这年头为人民服务也不能免费不是,咱们办案还要经费呢。”李逸风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理直气壮,对嘛,这总比偷鸡摸狗的事强吧。

  也是,王镔知道恐怕一己之力,挽不回这个势头了,他想了想,翻着李逸风,李逸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蓦地,指导员噗声一笑,他也跟着笑了,赶紧地掏烟。不料王镔推拒了,换着口吻道着:“好,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准备一直在乡里贩大米?当二道贩?”

  “啊?”李逸风一摸后脑勺,愣了,未来是什么样子,好像还没有憧憬过。

  这就是了,王镔找到切入点了,掏着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文件,铺平喽,给了李逸风,李逸风一看,愣了,是一张县公垩安局的下行文,要开始破案大会战的动员文件,他翻着白眼不解了,工作上的事,他不懂已经很多年了。

  “看最后,活动的第三阶段,要展开各地旧案、悬案、命案的集中清理,从省厅到各地市,都发了悬赏令,这次悬赏是对内的,不管你是个片垩警还是个民垩警,只能有能力,都可以毛遂自荐,只要能办了案,警员提队长、科员提科长,职位上个档次,那是非常容易的,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王镔道,眼光里很有期待和深意。

  李逸风一听这么拉风的事,眼睛亮了下,不过马上黯淡了,弱弱地把文件一放,难为地道着:“叔,我这得性,作案都作不利索,别说办案了,人家不会呀?”

  “你不会,所长会呀?盗窃耕牛案办得多漂亮?”王镔点睛之笔来了一句。

  “对呀,要拉上余哥就牛逼了。”李逸风眼睛又亮了。

  “上回你爸就说了,娃有出息了,这回要真来一把,你都不用靠你爸的关系,自己都能往上迈个台阶。那是多光荣的事,不比你组织换大米强呀?”王镔点拔着。

  李逸风的眼睛更亮了,下意识地咬起手指来了,指导员慢条斯理地点了颗烟,抽着,看着李逸风表情,轻描淡写地道着:“小余你也知道,是被贬这儿来的,那是浑身本事啊,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露个脸,帮你一把……你说上个台阶,还不跟玩一样?”

  “哎,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李逸风兴奋地道,看到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你忙着贩大米、贩化肥呢。”王镔笑着道,直催着来了句:“去吧,叫上你余哥,到县局揭英雄榜去,现在不知道古寨县公垩安局的人大有人在,可不知道咱们羊头崖乡派垩出所的,不多。”

  “哎,好嘞。”李逸风一揣文件,乐滋滋走了,刚出门又返回来了,一看他面有难色,王镔问了句,他难为地道着:“所长这几天回不来呀?”

  “又去哪儿了?”王镔头大了。

  “拉了一车高粱卖去了,他说下周才能回来。”李逸风道。

  王镔脸上那个苦呐,那个无奈,摆了摆手:“去吧,那就等高粱卖完再办吧。”

  “成,我先回县里问问去。”李逸风乐得屁颠屁颠跑了,已经听到了他在院子里嚷着,老子要破几件大案给你们瞧瞧啊,谁跟着我干,我发补助,等我当了局长,把你们都提拔一下。

  指导员起身,关上了门,把让他心烦意乱的声音全关到了门外……

  余罪一直在家里呆了三四天才准备回所里上班。每次都是老爸催上几次他才懒洋洋地走,每次走的时候,总觉得家里不像个家,二十年放在什么地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可在自己家里,就没什么变化,光棍爷俩二十几年,还是光棍爷俩。

  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房间,自己的、老爸的换洗衣服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又扫净了院子,把院子里积着的垃圾倒了一车,要走的行装已经收拾好时,老爸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又和往常一样,水果几样、烧饼一包,生怕儿子路上挨饿一样,每回包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到了所里,肯定又便宜了那拔光棍汉子。

  “爸,别带这么多,吃不了。”余罪站在车旁,难堪地道着,回家像住店,而离家每回像永别。

  “吃不了慢慢吃,羊头崖那地方穷得,连个打火烧的都没有……看把我儿子都饿瘦了。”余满塘说着,放好了带回来的一包,又奔回家里,让儿子且等等。

  余罪坐到了车上,保持着那种幸福得有点难堪的表情,老爸可不明白乡警的生活有多滋润,自打搞了点外财,小酒小肉天天有,那像老爸这么辛辛苦苦的当奸商,对了,辛苦……辛苦这个词在余罪的眼中,仿佛就是父亲的化身一样,每每看到他忙碌地搬扛,看到他心疼的倒掉坏水果,看到他乐滋滋的数零钱,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泛起。

  虽然无可名状,但他知道,那滋味是苦的。老爸这号快奔五年纪的人,他更希望看到像城市里的老头一样提着鸟笼遛遛弯,打打门球,跳跳秧歌,不管干什么,总也比熬在店里挣那一块一毛的辛苦钱强。

  可他办不到,等有那种能力的时候,他不知道老爸还能不能等到。

  阿呸,想这些干嘛,余罪呸了口,骂着自己,等抬头时,却发现正呸在老爸的脚边,老爸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悖然大怒,吧唧一耳光:“跟谁学得,都当领垩导了,还像个小流氓……再这表情,小心我扇你。”

  余罪捂着脑袋,哭笑不得了,连连认错了,老爸却是把准备好的一小罐子塞到儿子手里,脸上满是得意表情,余罪掀开一看,浓重的咸味几乎能闻到,他异样地问着:“什么呀?爸?”

  “腌菜。”余满塘得意道着:“你贺阿姨给我做的,爸留一点,剩下的给你,味道可好了,酸腌小黄瓜,吃到嘴里嘎嘎脆。”

  “哦。”余罪放回了车里,回头时,老爸揪住了:“这可把人家礼都收了啊,丫丫的事你得上心,一定想法子给孩子找个出路。”

  “这……就算收礼了?”余罪哭笑不得地道。

  “啊,这是你贺阿姨的一片心呐,再说又不让你花钱,该着花钱,她也存了点,就是烧香找不着庙门啊,这点小事,你说爸还能指着谁呀?”余满塘道着,脸色好不难为。

  “好,让她好好补习,明年我一准给她铺好路。”余罪道,胡乱答应着。

  “哎,这才是我儿子,就知道你能耐。”余满塘道着。

  余罪却是不敢多谈这个话题,他抱得是瞒一天算一天的心思,把老爸载回了店里,招手作别,又要到羊头崖乡上班去了。

  滴…滴…滴,车行时手机的短信声音响了,他看了眼,一下子心跳起来了,差点跳出车窗之外,赶紧地,停到了应急车道上了,抚了抚小心肝,无他,安嘉璐的短信:你在哪儿?

  这是啥意思?她主动联系我?

  余罪心跳加速着,飞速地分析着,自从研讨会喝多了出了一回洋相,他都没再好意思联系安嘉璐,这数月又忙着赚钱大计,偶而闲暇去市里也是偷偷摸摸幽会林宇婧,还真把她快放到脑后了。

  难道她并不介意?

  或者说,我还有机会?

  余罪眼骨碌碌转着,思忖着回一条什么短信,想了想,干脆电话拔过去了,直问着:“怎么了?安安

  对面没说话,能听到微微的喘息声音,他赶紧地表白着:“安安,上次的事真是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工作忙,抽空回市里,我一定去看你……你没生气吧?”

  良久,就在余罪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电话里爆出来一阵大笑,一下子他听到了,是李逸风的声音,气得他要摔手机,一想又不对,马上对着话筒喊着:“狗少,怎么安安的手机号码?你怎么鼓捣的?”

  “嘿嘿,所长,有两位美女很快就会到咱们所里做客,不知道你有兴趣参加没有。如果想参加,快马加鞭回来。”李逸风道着,又补充了一句:“顺便提醒一句,不许叫我狗少啊。”

  说着,又听到了电话里一阵女人的笑声,不用辨别余罪就听到是安嘉璐和欧燕子来了,正要说明,狗少吧唧把电话扣了,哎哟喂,余罪一省,估计是李逸风把安嘉璐和欧燕子给忽悠到羊头崖乡玩去了,说不定想讨好他这位所长呢,毕竟这几个月,狗少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挣了不少钱。

  一念至此,他飞快地发动着车,飚上了路面,从来没有这归心似箭地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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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欲取先诱

  有句话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像狗少这号人,还真有有用的地方,比如吃喝玩乐,要比大多数人精通很

  余罪一回所里就被李呆拉走了,等到了狗少准备的场地,着实被震惊了一下子。

  地方就设在羊头崖乡枣树坪上,这儿曾经有一座废弃的庙宇,庙前有一大块空地,青蒿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放上了烧烤架,李逸风鼓着腮帮子正在吹木炭;一旁垒着一个石头灶,李拴羊正搅锅里的炖食,场地中心放了两张简易桌子,透明的大玻璃皿里,放着冰块和啤酒,不远处叽叽喳喳的女声,安嘉璐和欧燕子正玩得来劲,再仔细一看,是孙羿爬在树下,往下摘苹果呢。

  换了警垩服,安嘉璐穿着一身雪白的运动装,头上却扎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带,和白色冰帽相配着,在满山的青翠和浓绿间显得格外耀眼,她不经意回头瞥了眼余罪,她嫣然一笑着,又仿佛有什么羞涩一样,不好意思地侧过脸了。

  这么个小清新法,已经习惯脱光肉搏的余所长那受得了,一下子觉得心刷地一声,不知道掉那儿去了,整个人失魂也似地,呆立在原地,像所有的雄性动物一样,有原始的冲动了。

  “哎,所长,你咋拉?”有不知趣的问上来了,是李呆,还推了余罪一把,余罪惊省间,赶紧收敛形神,抹了把嘴里的口水,这个小动作被李逸风捕捉到了,他嘿嘿地小声奸笑着。余罪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拧住李逸风,摁低脑袋,压低声音问着:“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李逸风得意地问。

  “她们怎么来了?”余罪呶呶嘴问。

  “难道你不喜欢她们来?”李逸风好奇地问。

  “废话,我巴不得呢。”余罪脱口道,不过马上省得李逸风是下属,于是又一整脸色道:“同学嘛,早该聚聚了。”

  “所以呀,我就把您老心里想的事给办喽,我告诉她们了,是您极力邀请来羊头崖乡观光的…而且要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她们在这里留连忘返……让她们爱屋及乌,捎带着也喜欢上所长,您老人家……”李逸风替所长抚着心跳加速的心口,边恭维,边观察着余罪的眼神,看余罪快心神失守的时候,他轻轻地问着:“所长,您说我办得这事,还行吧?”

  “不错。”余罪兴奋地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飘扬的红丝带,那像有特殊的魔力一般,吸引着她的视线。

  “您是不是喜欢安嘉璐那妞?”李逸风好奇地问

  “当然喜欢。”余罪道。

  “想不想上她。”李逸风八卦了,开始窥探领垩导隐私了。

  “当然想了。”余罪没防着,漏嘴了,一说马上省悟了,低头瞪了李逸风一眼,然后踹了一脚,李逸风乐得直奸笑得瑟,余罪也笑了,再怎么说,狗少这回办得事还真遂人心意。

  看来准备的时间够长了,一切妥当,锅里炖了三只土鸡,山蘑菇炖的,李逸风准备了半爿羊肉,不一会儿高小兵又从家里扛来了一袋子,新枣、未褪皮的青核桃、几样水果,一干人自己动手,开始准备中午的吃食了。

  干这活反倒是乡警们利索,那俩城里来的小公主看看这个好奇,那个也好奇,特别是高小兵拿着一摞饼子和红薯干,她们尝了尝,连叫好吃,欧燕子幸福地道着:“哇,要能生活在这儿多好。天天吃这个。

  “这个还好?土豆饼,红薯干。”李呆愣了,这季节,乡下吃不了的都喂猪了。

  “还不好吗?我现在觉得乡下人最幸福。”安嘉璐也道着,那味道恐怕是她首次尝到。

  乡警们笑了,城里人也笑了,孙羿拿着把弯头小刀,撬着青皮核桃,余罪教两位女生剥着皮,露着白生生的嫩核桃仁,放嘴里示意着怎么吃,看着两位女生大惊小怪地吃着赞着,他这里也油然而生一种好幸福的感觉。

  “余儿,真没发现啊,你们乡警活得真滋润。”孙羿不无羡慕地道着。余罪谦虚地说了句:“是你们来了才这么准备,平时没这么滋润。”

  “算了吧,你带领众乡警贩运化肥、倒卖大米,李逸风已经当事迹给我们讲了。”欧燕子笑着道,余罪脸一拉,李逸风却是补充着:“挣了好几万呢,极大地改善了我们乡警的生活水平,对不对呀,呆头。

  那几位乡警自然是参与者,没少捞好处,齐齐直赞所长英明。两位女生笑得打颠,余罪小脸红得发紫。不好意思地说着:“那个,就挣了点运费,主要还是方便人民群众……今天咱们就来玩来了,不谈生意啊。”

  “吓死你呢,又不朝你借钱。”孙羿呲了句,看看乡警这劲道,还是感慨乡下舒服,欧燕子却是问着余罪道着:“余罪,知道张猛走了吗?”

  “知道了。”余罪轻声应了句。李逸风却是接上茬了:“早知道了,他就是来我的羊头崖乡,被土豪村官勾引走了。”

  “你问你,多什么嘴呀?”欧燕子不高兴了翻了李逸风一眼。李逸风装腔作势,敬礼道着:“是,不多嘴。”

  咦?好像不对,李逸风现在说起张猛来没有多大怨气了,可在欧燕子这儿,似乎气短了,看来,这家伙目标转移了,余罪心里暗笑着,一笑时,不经意和安嘉璐的眼光对碰在了一起,他慌忙去躲,一躲之后,又偷偷回瞟,却不料安嘉璐的眼光根本没动,还那样盯着他,一下子猝来的紧张让余罪有点慌乱,有人噗哧一笑时,似乎发现两人的心有戚戚了,两人像做贼一样,迅速撤走了目光。

  是欧燕子,恐怕她也窥到了两人的不自然,只有孙羿这个感情大条的还在撬着核桃,发着牢骚,偶而捎带着骂着牲口这货色,余罪坐近了点,酌斟着言辞道着:“我觉得不应该谴责他,为一个喜欢的女人放弃自己的理想,这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是不是女方担心他工作的危险性太高,给他找了个岗位?”安嘉璐好奇地问。

  “肯定是了,二队的训练和实战一直就有点变态,正常人那受得了?”欧燕子道。

  “那你说的意思,我不正常了?”孙羿不高兴了。

  “你不就个司机吗?”欧燕子道。

  “哦,那倒是……不过也确实有点不正常,我在二队开车,有一个月,跑了一万多公里。屁股上都磨出茧子来了。”孙羿道,说起这个,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这种敬业对于余罪来说很陌生,他很下意识地不去插嘴,偏偏这时候有个不知趣的李逸风,放下刚烤的羊肉,很豪气地道着:“我就佩服二队的哥们,那出来都是一等一的警垩察,其实我也有那个理想,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对不对,燕子姐?”

  欧燕子嘟着嘴做了个鬼脸,在座都知道狗少是个什么货色,俱是笑而不答了,李逸风却是拍着胸脯宣布着:“我正式宣布啊,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好警垩察,你们以后不许叫我狗少,还有,你们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别喊上我啊。”

  李呆愣了下,不悦地回驳着:“没喊过你,都是你喊我们。”

  众人一笑,看着李逸风尴尬的表情笑得前附后仰,这位被安嘉璐斥走了。安嘉璐余笑未尽地回头问着余罪道着:“余所长,说说你们平时怎么偷鸡摸狗的,看样子干得不少啊,都要发誓戒掉了。”

  “别理他,他就一人来疯。”余罪笑道,有点尴尬地不敢往下接这个话题了。

  不过今天全亏了人来疯的张罗,嫩白的核桃仁子剥了十几掰,李逸风安排野炊已经开始上桌了。炖的整鸡香飘四溢、烤得羊肉绵柔香浓、再配着一大堆山货,就着冰镇的小啤酒,众人说说笑笑,吃得那叫一个开怀。

  饭间余罪旁敲侧击问着,才知道是李逸风去鼓动欧燕子,欧燕子又拉安嘉璐,两人都是专程请假来的,还带上了轮休的司机孙羿,余罪看李逸风和欧燕子不时地眉来眼去,他严重怀疑,这家伙有点假公济私,怪不得虎妞和张猛正式处男女朋友对他的打击也不大,要搁以往,起码得找个有妞的地方荒唐上几天才会露面的。

  也罢,有目标总比胡搞强,余罪看着两人,想起了李二冬,那兄弟还不知道猫在什么地方盯嫌疑人呢,每每欲成人之好,结果都是阴差阳错,他觉得自己这媒人是操心过甚了。

  说是野炊,吃起来基本是浪费,两位警花根本没吃多少,吃着就奔着在野地玩上了,看什么也新鲜,反倒便宜了孙羿和几位乡警,一个一个滋吧滋吧吃得甭提多带劲了,余罪浅尝辄止,心思多了,胃口就小了,不一会儿便坐在石头灶跟前发呆。

  叮,轻微一声,他觉得自己胳膊上那儿疼了下,不过已经习惯乡下的粗线条生活了,他没在意,抚了抚胳膊,没当回事,看着欧燕子和李逸风,以一名刑侦人员的心态在阴暗地分析着,这两人是不是有往犯罪深渊继续下滑的倾向。

  当,轻微一声,余罪一捂脑袋,有点疼,气着了,这回可是实实在在被袭,他寻找着袭击方向的来源,坐在不远处旧庙神龛边上,安嘉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外地向他勾勾指头。

  要是乡警,肯定屁颠屁颠就去了。

  可所长不一样,他眼瞟着众人,看李逸风和欧燕子说得起劲,孙羿和乡警们扑克甩得热乎,确定没有被误解之虞后,这才屁颠屁颠奔进来,手里拿着饮料,顺手递给安嘉璐,那么尴尬地,贼贼地,兴奋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安嘉璐笑着问余罪。

  “这不是刻意的笑,当领垩导嘛,总得这么一副亲民的表情嘛。”余罪笑着坐下了,一句惹得安嘉璐忍俊不禁地笑了,露着一圈整齐的贝齿,她拧开饮料,抿了一口,回头看看像手足无措、像紧张兮兮、像欲言又止样子的余罪,随意地道着:“好像随着时间延长,我们的陌生感越来越强了,有这种感觉吗?”

  “有。”余罪机械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原因吗?”安嘉璐不无好奇地问。

  “是不是都忙啊。这点可以理解。”余罪把话往岔路上拐。

  “不是吧,某些人很清闲,倒卖化肥、贩运大米、收购高梁玉米,听说生意做得蛮好嘛。”安嘉璐似乎是一种揭露的口吻,边说边看着余罪,总觉得他干得吧,你用任何逻辑都无法正确解释。

  余罪撇撇嘴,有想揍李逸风一顿的冲动,本该捂着的事,恐怕现在要被要狗少当业绩吹嘘了,他瞟了瞟安嘉璐,羞赧地,很谦虚地口吻道着:“你这个用词不太准确,不是倒卖,而是给乡里解决贫价化肥的问题,粮食嘛,主要也是把乡警组织起来办点实事,方便群众……警民一家人嘛,这些事有助于增进感情

  安嘉璐听得如此解释,头一仰,哈哈大笑了两声,别人看时,她又觉得很不雅了,赶紧地掩着嘴,不过笑得花枝乱颤,不时看着表情变得庄重,正努力扮个所长样子的余罪,那股子笑意,却是想摁也摁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就是男女相处最为惬意的时间,话语轻松、气氛活泼、笑声连连,异性之间相处的怡情之处也正在于此,当你看到对方一举一动,总是透着亲切、可爱甚至可笑的时候,会在不知不觉中拉近距离。

  安嘉璐来的时候有点忸捏,心里免不了还有点芥蒂,不过在看到余罪的时候,她说不清为什么那些小小的不愉快会马上烟消云散,这位混迹在乡下的小警一瞬间给她带来快乐,比在五原一个月都多,她笑着的时候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余罪,似乎想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的家伙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似的,边看,边笑……她忍不住想余罪要穿上警垩服叱喝玉米换大米的样子,那应该是多么的滑稽。

  这么看,这么笑,可笑得余罪六神无主了,女人这小心思,要比嫌疑人难琢磨多了,余罪揣不清楚,自己是个滑稽的小丑样子,还是可爱的男生角色,不过数月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那股子兴奋总也挥之不去……是啊,这么火辣辣的天气,他连安嘉璐鼻尖上了汗珠子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晶莹剔透的样子,里面似乎还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嗳

  “喂,说话都走神啊?”安嘉璐发现了。

  “啊,那有,我聚精会神在倾听。”余罪搪塞道。

  “是不是应该你说了?”安嘉璐笑着道,一笑时,白腻的脸蛋上浅浅的一个小酒窝,好清新的说。余罪使劲的抿抿,直把欲流的口水咽进去,艰难地问:“你让我说什么?”

  “这么费尽心思地搞个野炊,还假逸风的手搞……不会就为了吃饭吧?”安嘉璐睿智地审视着貌似别有居心的余罪。

  妈的,误解了,不过误解的正中下怀,余罪笑了笑,直道着:“增进一下感情,拉近一下距离,这不就是吃饭的用意嘛,都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

  “是你没联系好不好?某些人是不是做错事了,心里有愧呀?”安嘉璐白了一眼,好傲气地说。

  “你指谁呀?”余罪愣了下,感觉到那事的副作用了。

  “指那位,抱着李逸风表白的人啊。”安嘉璐点明了。

  “那是酒后失言。”余罪难堪地道,那回的人丢大了,如果不是张猛离职,他估计自己到现在仍然是同学嘴里最大的笑话。

  “我怎么觉得,是酒后吐真言呢?”安嘉璐有点责怪、有点不忿、甚至有点质问的口吻,直勾勾地看着余罪。

  “你也作为执法者的一份子,就即便不赞同,也应该尊重我酒后吐真言的权力吧?”余罪严肃地道,迎着安嘉璐质问的目光,那么严肃而正色,倒把安嘉璐唬住了,不过接下来,余罪一百八大转弯了,脸一苦、眼一眯、表情如此的哀怨,像受了委曲一样补充着:“因为我醒着的时候,我不敢说呀。这又不和在学校一样。”

  安嘉璐一怔,跟着毫无征兆的眉色一动,放声大笑了,又气又好笑拿饮料瓶子戳着余罪,在他这儿,恐怕连个生气的样子你都别想保持下去。

  确实也是,不管是尴尬还是矜持,在遭遇余罪没皮没脸的贱性时,一定会消弥得干干净净,两人的话题转向张猛的事,余罪和别人不同的观点,似乎更契合安嘉璐的感受,她现在已经恨屋及乌,不怎么喜欢二队那个地方了;说完张猛的事,又说欧燕子的事,还真是阴差阳错,这么帅的小官二代经常去省城缠人,欧燕子据说已经有所松动了,这点余罪觉得已无悬念,就狗少这家境,要是真是省城买套房子再把工作一调,他绝对是大多数美女青睐首选。

  话题说了很多,却都不是两人的事,至于两人之间的事,每每在相视一笑间,已经明白了,不用说了。等着孙羿和众乡警们吃完,准备好的节目开始了。

  于是在午后的阳光下,一干小警席地而座,两位城里的美女联袂唱了曲根本没听懂的英文歌,唱的时候看着人是吧嗒吧嗒流口水,唱完是劈里叭拉鼓得手掌发疼,李逸风在玩上可是登峰造极了,让口齿不利索的李呆讲方言,教五音不全的拴羊唱歌,每每笑料出时,惹得一干人笑得前附后仰,烦忧皆忘。直到下午五时才忙着收摊回城。

  安嘉璐那样余兴未尽的样子,直让余罪有一种好满足、好惬意的感觉。

  连回城都准备好了,李呆和拴羊早把所里存的东西,一股劲给孙羿车里塞,核桃、红薯干、土豆饼,还有新下的枣和焖煮的豆子,孙羿多也被乡警们热情感染,直道这里可比二队热情多了,浑然没发现狗少和余罪那点鬼心思。

  “燕子姐,下次去省城,我给你打电话啊。”李逸风殷勤地开着车门,欧燕子却是傲娇地道着:“别给我打电话,我不一定在。”

  “那好,我直接去找你啊。”李逸风厚着脸皮道。燕子一愣,安嘉璐噗哧声笑了,她装模作样地上车,看着不想走,又必须走的欧燕子,笑着问:“燕子,要不你在这儿再玩两天。”

  “好啊,好啊。我给你做饭。”李逸风巴不得了。

  “谁稀罕呀。”欧燕子白了眼,上车了,众乡警哈哈大笑着,李逸风一点也不脸红,直给燕子姐关后车门,要走时,另一面的车窗响了响,安嘉璐一看是余罪,摁下的车窗,期待地看着余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余罪严肃地道:“我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什么……什么意思?”安嘉璐好奇怪的感觉。

  “没听逸风说嘛,直接去找你。”余罪呲笑道,安嘉璐手指一戳,是个匕首攻防动作,余罪笑着一闪,她做了个鬼脸,把车窗合上了,合上时留下了一句悦耳动听的声音:“稀罕呀,爱来不来?”

  车走了,车窗里扬着两只再见的小手,忽悠悠地让李逸风和余罪伫立了良久,余罪想着那一颦一笑,感叹了:“感觉真好啊。”

  是啊,离曾经纯情的日子好久远了,好喜欢这种青涩和朦胧的感觉。

  “确实好,野炊就这么爽。”李逸风看着余罪,兴奋地道着:“要是野战,岂不是尼马要爽歪了。”

  余罪一呃,心情全被破坏了,扭头就走,不屑于这家伙为伍,可不料此事对李逸风仅仅是个开始,他追着余罪问着:“哥,兄弟这回给您老安排的,满意不?”

  “勉强吧。”余罪当然高兴了,勉强给了句表扬。

  “您要喜欢,我经常给您老组织这么几次,保证不重样……想追安美女,兄弟一定尽心竭力,保您满意。”李逸风道,这家伙杂七杂八,学得比较乱,拉关系起来像个江湖骗子。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官宦之家出来的,在揣摩人心意的时候还是有些道的,最起码现在揣摩的余罪不赖。

  笑眯眯的余罪享受着这份恭维,几步之后想着不对了,直问着李逸风道着:“不对呀,逸风,看你是个泡妞高手,怎么会让虎妞拒你千里之外?”

  “不提了不提了,太了解了,知道你什么东西,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李逸风道。

  “哦,燕子不了解,所以就去哄燕子去了?”余罪问。

  “瞧您说的,女人还不就活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您老不也勾搭了不止一个,一个林姐一个安妹,哎哟,所长您不愧是领垩导啊,玩得滴水不漏……”李逸风道着,余罪赶紧地回来,捂着这货的嘴巴,恶狠狠地教训着:“听着,以后只限交流泡妞经验,道德底线以下的事,不许摆桌面上。”

  “对对……您说得对。”李逸风挣脱了,跟着余罪回所里了,看着乡警们各自回家,打了个招呼,追着余罪进了办公室,直道着:“哥,兄弟我今天可是尽心竭力帮你啊……我也有个小事,您可一定得帮我啊。”

  “什么事?”余罪坐下来,插上插座,开上水了。

  “我想提拔提拔,也当个像您这样的领垩导。”李逸风热切地看着余罪,这倒把余罪吓住了,紧张一下,脱口而出:“这话应该和你爸去说呀?你觉得我能提拔了你。”

  “拼爹算个屁本事,靠咱自己才算好汉……我直接说吧,只要您帮我,我十有八九能成。”李逸风郑重地道,这事情想了很多天了,现在到最关键的时候了,余罪自然是一口答应,李逸风掏着从指导员那儿拿来的文件,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了,余罪一看问着:“文件头呢?少了一张。”

  “上厕所,用了一张。”李逸风道,余罪气得直想哭,就这样还想提拔。李逸风却是无所谓地道着:“看后头,破案大会战,不限警种、不限级别,这次的接案是公开式的……咱们县公垩安局也排出了七例悬案和网上追逃的嫌疑人,县局顾局长说了,谁有本事拿下这些案子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多年轻,不拘一格提拔……”

  “等等……什么时候的事?”余罪问。

  “你去卖高梁的时候的事。”李逸风道。

  “那什么案子?”余罪又问,李逸风这也有准备,摸着手机,电子文档,又吹嘘他和县大队队长关系不赖,照顾他的,直递给余罪,余罪看了看,在古寨这个落后县城,稀里古怪的案子倒是也有,比如年的一个抢劫杀人案、比如年前的一起爆炸案、再比年前的一例杀人在逃案……他越看越头疼,问着李逸风:“你挑得哪例案子?”

  那一例恐怕也不是能解决得了的,最长的积案已经十八年了,余罪还没有揣清楚上面是什么意思,不料李逸风牛逼哄哄的拍着胸脯道着:“我把这七个案子全包了,他妈的,没人跟我抢了。”

  余罪表情一滞,跟着像哭,然后又哈哈大笑上了,笑着扔回去骂着李逸风道着:“蠢货,那不叫悬案,那叫死案,最早的都挂了七八年了,还有快二十年的,你想找到嫌疑人,可能性相当于你在桑拿买春,碰到处女……你这脑袋直接就是长屁股上的呀,这都什么案子,抢劫杀人、爆炸杀人、强奸杀人……就你这小样,真找着嫌疑人,也得被人家拧了脖子。”

  一说难处,李逸风愣了,光想着升职着,还没想过有升天之虞,他难为地看着:“不能这么玄乎吧?找个简单的,搞定一桩不就交待啦。”

  “就怕你自己都交待喽。”余罪不理会了,办过案子才知道案子的难处,一个普通的偷牛案就熬了两个月,何况这些淹没这么多年的积案,而且,余所长已经找到如何生活得滋润的路子,恐怕也未必再想往火坑里跳。

  “所长……不,哥……别人不行,您老成呀,说不定真能搞定一件两件的。”李逸风哀求着。

  “我不行,每一个案子都是集体智慧,咱们就搞了那么一件,光二队有多少人帮咱们?还有马老。”

  “可咱们俩也是集体啊,还有呆头、拴羊,兄弟好几个呢?”

  “就咱们,吃还差不多,其他的可差太多了……会通讯追踪么?懂技侦设备么?知道和地方怎么协调吗?万一异地办案,你以为就一个小县城的公垩安局的协查通报就管用?还有经费问题,光上次咱们查偷牛案,吃喝拉撒全部下,比丢得牛还贵,要真没查出来,亏死咱们了……”

  余罪连珠炮地迸了一堆问题,都是现实的问题,哎哟,把狗少给难住了,还真没想过这些现实困难,他嗫喃地道着:“哥,那你帮不帮我啊,要帮的话,咱们想想办法。”

  “滚蛋,你现在活得滋滋润润的有什么不好?干这事?简直是太监逛青楼,找尼马不自在,滚远点。”余罪吼着,拍着桌子,一副揍人的得性,李逸风吓住了,拿起手机吱溜声蹿了,不过跑了不远又扔回块板砖来直砸在门框上,余罪听到了他远远的骂声:

  “尼马白给你找妞高兴了,等着下回吧我……我,我要跟你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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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逼尔入毂

  对于狗少的奋起,所里就没人会当真,处久了都知道他是个本事没有话大的主,严肃不了三分钟,转眼又想上狗屁倒灶的事了。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意外了,第二天清晨余罪起床洗漱,刚拎着刷牙缸子到了门口,就见得狗少开着他那辆现代索纳塔又巴巴从县城来了,此时还不到上班时间,除了贩化肥卖大米那些挣钱的私事,可很少见这货这么勤奋。

  “哥,起这么早?”下车的狗少乐滋滋地问着余罪。

  余罪没理他,就着水,哧哧刷着牙,李逸风可不把自己个当外人,和余罪蹲到了一块,讨好似地说着:“哥,昨天您说的那问题,我解决了。”

  “什么问题?”余罪问,说话着喷着满嘴牙膏沫子,含糊不清。

  “您说那什么通讯追踪、支援什么的,我昨个回去就请了咱们县大队长袁亮,他说了没问题,只要咱们干,他全力支援,要人给人、要车给车。”狗少摆活着。

  余罪嗯了声,没做表示,他知道在县城狗少还是玩得开的,无非是请县大队袁亮队长吃吃喝喝玩玩而已,那帮子酒肉的朋友两口灌下去,肯定会一口应承,可真要办案那不是差得一点半点,每次经历,都像脱屋皮一样难受,说实话,他实在不想轻易尝试。

  再说,就尝试也不至于和这货搭伙呀?他白了李逸风一眼,又继续刷着牙。

  李逸风感觉条件不够似地,掰着指头又数着:“哥,您放心,就顾局长见了我,都亲亲热热叫小风……他说了,只要咱们有这个能力,最起码县里就有咱的位置,这回是实打实滴,不忽悠人……您担心经费是不是?没问题,需要多少钱我先给您垫上……”

  没理会,李逸风追着不迭地道着:“只要您老帮我,从今天开始,吃喝玩乐管到底,还不满意,兄弟给你找俩秘书,女的,七乘二十四小时服务还不成?”

  一说就偏了,余罪吐了刷牙水,语重心长地道着:“你特么脑袋怎么就不开窍,为什么要给这么大的桃子诱惑,那是因为这事几乎没有可能;你就不想想,全县没人揭榜,怎么就你聪明去凑热闹去了?真有好事能轮到咱们乡派垩出所……不出省城名额就完了。”

  “我知道,可他们没您老这水平,您不常说,可以质疑您的人品,不能怀疑您的水平吗?虽然您老人品确实不咋地,可水平不是盖的,我跟袁亮队长一说您老参加,得,他根本不敢拿我当笑话看。”李逸风既贬且褒,听得余罪昏头转向,要回所里,又被这货拦住了,他伸手拔拉开训着:“一边去,老子是所长,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我走了,这里工作怎么办?”

  “指导员同意。”李逸风道。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余罪愣了下。

  “真滴”李逸风兴奋地道着:“指导员说了,咱们在乡里不是倒腾化肥就是换大米收高梁,这大夏天青黄不接,反正也没事干,还不如去干点人事呢?真要是搞定个别人搞不定的案子……哎哟,哥啊,我也成领垩导干部,和你平起平坐了……哎别走啊,所长哥,咱们亲得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呐。”

  真不管了,余罪进办公室,膛声把门关上了,把李逸风看得老大不自在,回头时才发现指导员王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尴尬地问候了句,王镔却是笑着问着:“怎么,所长还不同意?”

  李逸风点点头,好不懊丧的样子,要没这所长哥,提拔大计在他看来可是要流产了,王镔忍着笑,小声鼓励着道:“你知道为什么,小余所长在同龄里出类拔粹么?别人办不了的案子,他能办喽。”

  “为什么?”李逸风愣着问。

  “因为他从不气馁,从不言败,盯准了一件事,一定要办出个结果来才罢休,在这一点上,我都不如他。”王镔几分赞赏地道,确实不如,抛却偷牛案的事不讲,就在穷乡搞这生意,他都没想到能铺到全乡

  “可他不帮我?”李逸风难为地道。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尽到力,还没有想尽一切办法。”王镔道,他看李逸风抓耳挠腮猴急的样子,快忍不住笑了,背着手,扭过头,走了若干步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觉得就他不帮你,你也应该有决心、有毅力办下去。”

  言毕,王镔直进他的办公室了,回头偷瞟一眼,按捺着笑意,看来因人施教、因法施治还是正确的,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李逸风天天张罗,还真没给惹其他事,王镔倒不指望他真能干点什么好事,好歹也像现在,不给所事添乱便罢。

  可有时候这人呐,不能太认真,一认真就坏事,李逸风看样就认真了,他把一起参与过偷牛案的李呆和李拴羊叫走了,又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余罪没理会他,知道这家伙没长性,过不了几天有了新目标,肯定要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和乡派出的闲适也不无关联,没事了就容易滋生其他事。比如这上班时间,除了办了几个因为上学要转的户籍、登记了两位婚生户口,一上午就没其他事,上户的夫妻俩连孩子都一岁多了才来上户口,一问之下居然连结婚证也没有,这时候就该指导员出马了,教育了一番,讲了一番婚姻法,然后又亲自到司法站帮着这一对办理。

  所里的事余罪大部分都不沾着,他也不太懂,到现在仅限于会查查户籍而已,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当官也得有运气的成份,他搁羊头崖乡这么长时间了,那叫一个风调雨顺,别说火灾了,连点小灾小病都没有,不但没有,还侦破了一件偷牛大案,现在呀,所长的威望可是如日中天,就即便余罪把威望变成真金白银了,可意外的是威望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有与日俱增之势。

  这不,余罪忙上了,把出去一周累下的账目计算着,卖了多少、盈利多少、开销了多少,他在估摸着这收高梁的玉米的事交给谁,狗少别指望,他花钱心里从来没数;李呆也不成,这货有点迷糊,给他一摞钱让他数两回,两回绝对不一样;其实他很倾向于拴羊和张关平两位协警的,对于协警的生活状态他了解和理解的最清楚,就是混碗饭,迟早要走,走得时候恐怕还是两手空空。

  有反扒队那些协警兄弟们的前车之鉴,余罪其实是很想拉他们一把的,真要找个自食其力的活计,可比拿着当伪警差的皇粮要安稳得多。可他不得不顾忌指导员的想法,没办法,大部分活还得协警们来做,在编的不是干不了,就是根本不干活。

  正按着手机计算着收入的时候,门吱哑一开,李呆、拴羊,两颗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了,余罪看了眼,又低头算着,边算边说着:“小蒜,我给你找个好活计怎么样?羊头崖每年来收山货的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人,你想法子收,我给你找路子卖,五原的批发城我爸经常去,现在越土的东西越畅销……把关平和小兵叫来,我还有事和他们交待。”

  说着,收起了东西,却不料拴羊和李呆没吭声,后面挤出来的李逸风吭声,听得余罪顾及几位乡警,醋意好大的叫嚣着往所长桌前一站:“那我呢?不管我了是不是?”

  又纠缠上来了,气得余罪直想直接踹人,狗少的无赖劲道起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余罪瞪了他两眼没好话了:“滚远点,你说你吃喝嫖赌混得不挺好,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你就再投一回胎,也是这副贱骨头。”

  一骂,李逸风脸色煞白了,气到临界点了,那俩哧哧地笑,余罪却是吃定他了,根本不搭理,爱干嘛干嘛。

  可不料今天李逸风真是拼着一腔热血,非要把余罪拉下水了,口袋里一掏,膨叽一瓶东西顿在桌上,余罪一瞅,乐果牌,农药,他看着李逸风,不知道这家伙又要出什么么娥子。

  “就问你一句,帮不帮兄弟我?”李逸风痛不欲生地指着余罪问。

  “要不帮呢?”余罪轻松地回绝道。

  “不帮,我就含愤自尽,让你内疚一辈子。”李逸风杀手锏出来了,知道干不过余罪,干脆以死相迫,不过他肚子有多少油水余罪清楚得很,笑着问:“哟,想喝呀,那你别找这种低毒高效的。”

  “我今天还就喝了,看你怎么办……我喝个生活不能自理,讹了你一辈子,我喝个痴呆半傻,让你养一辈子,你想推脱没门……呆头,拴子,你们证明啊,我是被逼无奈才喝药铭志的……”李逸风恶狠狠地拧开了盖子。

  李呆和李拴羊点点头:“哎,我们证明。”

  李逸风看戏演到这份上,余罪还无动于衷,他苦不堪言地道着:“所长,您就真看着兄弟我喝呀?”

  “对,我应该劝劝,好歹是兄弟。”余罪伸着手,果真拿走了李逸风手里的瓶子,这家伙吧,整个就做个滑稽样子,他看了看三个人,突然间来了个很意外的动作,拿着瓶子,仰头往嘴里倒了一股,一咽,喝了

  咝,李逸风倒吸凉气,直叫自己的手,愕然叫着:“别喝…别喝……”

  “吓唬我,你要有这志气,还能是这得性?我猜这里没毒,你们也证明一下,小样,看你还有什么招?”余罪吧唧着嘴了,根本不在乎,把瓶子放到桌上,看着吓怔了的三人,李逸风咬着指头,不敢逼宫了,那俩面面相觑,像看到什么难以入眼的事一样……余罪冷不丁反应过来了,惊声问着:“瓶子里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馊味。啊呸。”

  李逸风掉头就跑,余罪一伸手,捞住了慢了一步的李呆和李拴羊,他火大地一诈。

  李呆紧张地道:“没毒,所长,就东厢里的涮锅水。”

  李拴羊也紧张地补充了句:“隔夜滴,有点馊了。”

  “三个王八蛋灌涮锅水来吓唬我?”余罪火冒三丈,一人一巴掌,抄着橡胶棍奔出来追狗少,这家伙见机得快,早发动着车,一溜烟跑了,他跑回来余怒未消,又去收拾李呆和李拴羊,不料这俩也不笨,人摞人,摞着爬过院墙,早跳墙外跑了。

  吓跑了三个狗屁倒灶的乡警,气急败坏的余罪却是一下子变得笑眯眯了,进了门,拿起桌上的农药瓶子闻了闻,扔到了门后,狗少手里的东西,尝他是肯定不敢尝的,坐下来撕了点卫生纸,擦着脖子下,领子后的地方,果真是涮锅水味道,他当然没喝,不过为了耳根子清静,只能如此了。

  刚刚整理完毕的时候,敲门声起了,在这儿,进门先敲门的只有指导员一个人,也只有他把余罪当领垩导看,剩下的包括余罪都不把自己当所长看,连做饭的大师傅也是一把推开就进来了。

  “王叔,找我?”余罪正襟而坐,微笑地问。

  “嗯,找你聊聊,有段时间咱们没交流了。”王镔笑着道,拉了把椅子坐下了,一指跑了的几位,余罪没理这茬,要翻随身不离的小红本本,得,余罪赶紧拦着,叔,别拿业务知识说事啊,我真不会,我从今天开始补还不成?

  王镔笑了,来了多半年了,一提学习,所长的一帮子乡警没啥两样,总要找籍口溜了。因为偷牛案的事情,王镔对这位市里来的所长一直就尊敬有加,不过后来他严重怀疑的所长的居心,是不是苦心孤诣地查案,在羊头崖立威,然后再大做特做生意中饱私囊,很值得商榷啊。

  片刻无语,心思转了好几遍,王镔眼里所长没什么变化,仍然是其貌不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功臣的光辉形象,反而有点贼忒忒的样子,他咳了声,征询似地问了句:“余所长,我听说,你准备把羊头崖的生意继续做下去?”

  “啊,挣钱的事,为什么不干?”余罪直接道,知道两人的交锋不可避免了。

  王镔脸拉长了,没说话,不过那严肃的表情,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

  余罪有点紧张了,在羊头崖乡,乡长连换多少任没有数得清,可从小到大,没人不认识这位指导员的,偏偏这又是一位梗得不认识钱的死清高,与其和这种人搭裆,余罪倒觉得不如和狗少胡闹来得痛快些。

  “您先别急着给我上课啊,我给您汇报一下,再说。”余罪道。

  “哟,汇报,我可不敢当。”王镔道。

  “没错,贩化肥是赚不了不少,一袋刨去运费能挣十块零六毛,不过更大的实惠可是返还给乡里了,全部比照贫价供应价格,不但可以买,而且可以换,那些陈粮再放几年,可就成喂猪的料………换大米嘛,不管您持什么态度,我觉得就咱们不做,照样有人做,咱们做好歹不掺假、不耍秤;山货我觉得这生意挺可能,如果能解决运输问题,两地的差价还是挺可观的……我这里有一份大兴绿色食品开发公司草拟合同,如果咱们按这个标准提供货源,他们照单全收。”余罪拿着一份空白合同,递给王镔,看着王镔的脸色。

  王镔像激动得不能自制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前起伏着。

  余罪知道老指导员要开讲警垩察的纯洁性了,他抢白着道着:“王叔,您不能再这么老脑筋,您看看别的乡的乡警多自在,配合计生工作,收钱;配合护林防林,有补助;配合乡政垩府任务工作,都有钱拿。私下里他们抓抓赌,查查户口,小日子过得比谁滋润……在咱们羊头崖你把这些全砍了,这个我赞成,砍得好,不过您总得解决他的肚子问题吧?一个月八百块,还按时发不了,一大老爷们,你让他们怎么过?仓禀实了才知礼节,口袋鼓了才懂廉耻。我知道您老清清白白,可你不能指望大多数都达到您的思想境界呀

  王镔喘息着,嘴唇颤着,侧过脸了,从警几十年,或许此人给他的震动最大了。

  余罪看奏效了,小声道着:“咱们中国警垩察一是没枪,二是缺钱,所以才人前威风八面,人后怂蛋一片,咱们都这样了,那些协警不更惨,混上几年,离职的一个个都是光腚走的,你让他们怎么办?我在反扒队那兄弟就是,苦了累了熬了多少年,最终一脱衣服,还在解放前。咱们所里这十几个协警,你不让他们学点自食其力,等着出去游手好闲呀?”

  王镔一回头,余罪下意识地闭嘴了,他知道上一代的人脑筋转过来没那么容易,不料王镔凝视他时,却是嘴角笑着,随意地道着:“这事呀,你看着办吧,没违法乱纪,我管不着;没缺斤短两,乡里乡亲也认可,我插手不合适,你说呢?”

  “哟哟哟……”余罪正色起身,连鞠三躬,直道着:“谢谢指导员,谢谢王叔,我就知道王叔您是相当开明滴。”

  “噢,别来这套虚得,我来有其他事。”王镔道,示意着余罪坐下,要不是这事,余罪就不担心了,笑着问着:“王叔,您说。”

  “那事……逸风不跟你说一天了吗?”王镔道。

  “啊?”余罪一看指导员示意的是桌上那份残缺文件,头嗡声大了,他拍着巴掌,有点无可奈何地道着:“王叔,您也是个老警务了,县里排出来的案件,最短的都八年了,最长的快二十年了,不是命案就是悬案,那难度太大了,几乎就不可能完成。”

  “在此之前,系列盗窃耕牛案,可是排在这些案子前面的悬案,大多数人也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你完成了。”王镔眼里蕴着笑意,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余罪。

  这家伙余罪可受不了,难堪地道着:“王叔,那里面真有巧合的成份,在这个上面,谁也不是神仙。

  “我在部队的时候,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奇迹的创造者不是神,而是人,你给羊头崖乡带来了奇迹……以前我是拿皮带说话,乡里对穿警垩服的很仇视,不过现在不同了,都把派垩出所的人当自家人;以前这拔乡警偷鸡摸狗,借钱、赖账小动作不断,可现在他们的信誉比乡政垩府还好,拉粮食白条都不用打,那是信得过他们……以前咱们这儿开展工作得他催着,现在好了,都抢着干,还生怕丢掉这份临时工作”王镔轻轻地说着,那是数月来对这位小警的赞叹,虽然他浑身上下那儿也不像警垩察,却带动了一大片的警务工作。

  “这些都好说,可案子难办,万一不慎,可要成笑话了…”余罪难为地道,他也想,可知道难。

  “不是案子难,是你的心里在畏难,就像偷牛案刚出来之后,除了你,我们可都抱着自认倒霉的心思,结果被你拿下了。”王镔欣赏地道,他看着余罪,余罪同样是一副骄傲的表情,那恐怕是从警以来,比抓到贩毒分子还让他有成就感的事。王镔慢慢的表情严肃了,看着他,又道着:“你不觉得你在慢慢地和我原来一样了吗?”

  “这个……啥意思?”余罪听懵了。

  “固步自封、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就想着吃老本。”王镔道,惹得余罪噗声笑了,他和霭地反问着:“可又不同,我准备在这儿养老,你准备就在羊头崖乡贩化肥,还是换大米?”

  哦,对呀,余罪拉长脸了,别人的出路都好说,指导员老了,迟早要脱下这身警垩服的,协警们还小,等结婚成家迟早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的,狗少更不用说,余罪怀疑他爸早把路铺好了,其实就剩一个杞人忧天的所长了,他的前路反而是黑的。

  “知道为什么你在羊头崖乡呼风唤雨,无往不利吗?那是因为你是警垩察,你让这里的群众看到了,警垩察是惩恶扬善的使者;知道为什么逸风缠着你非要去破案吗?因为你让他平生第一次找到了当警垩察的荣誉感和成就感。其实你的心在什么地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真想赚钱当商贩,又怎么不干脆脱了这身警垩服呢?”王镔笑着问。

  余罪浑身一颤,如芒在刺,躲避着指导员审视般的目光,乘着荣耀迭来的风头中饱一下私囊,他从来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过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就是光彩的事,当荣誉和信任被挥霍到一定程度时,可能自己仍然是那个不名一文,一无是处的小警。

  “你的位置不在这儿,这个舞台太小了,到我这个年龄你就会发现,老得太快了,如果不趁着年轻干上几件值得回忆的事,活得会很没意思的。”王镔笑着,轻轻地起身了,余罪紧张地、很恭敬地起身要送,他轻轻拍拍小伙的肩膀,乐呵呵地告辞走了。

  是啊,老子的位置确实不能就在这儿?

  余罪那股子不服气的精神被激起来了,他看着喝水的杯子,是个大罐头瓶子,实在没档次;看看这办公室,还特么不如城里室外的岗亭干净漂亮;再看看现在这得性,说是挂职副所长,其实仍然在别人眼里是个笑话。

  不行,老子得往上走走,好歹这所长也得当到市里,那样的话,生意销售、收购就成一条龙了,方便

  他整整形色,拿过被狗少扯了一张的文件,细细看上了,他知道这个桃子不会假,公垩安系统的升迁有时候还是很倾向吊丝的,毕竟不能光是拼爹拼钱的,还得有和犯罪分子拼命的人。从这个层面上讲,凡不要命、不要脸的都可能擢升,

  这尼马就叫勇敢和奉献,我来试试

  余罪打了个电话,数月又一次专业地揣摩上内网那几例县局排出的积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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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岂甘人后

  八月二十八日,古寨县。

  接近午时的时候,地处县城丁字路口的县公垩安局走出来一群警垩服锃亮的警垩察,三三两两小叙着,出了县局大门,有的步行回家,有的走向自己的私车,县刑侦大队队长袁亮和同事挥手作别,刚准备跨过路回家时,一辆白色的现代嘎声刹在他身侧,吓了他一跳。

  一看这车,袁亮见到死不招认的嫌疑人一样,又气又无奈。

  车玻璃一下,看到人时,袁亮又不得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了,问候了句:“风少,又怎么啦?”

  “哥,请你吃饭。”李逸风亲热地道。

  “你嫂子她在家呢。”袁亮道,不料风少请客可不客气,后面车门嘭嘭一开,两位身着警垩服的小伙一左一右挟着,直请到副驾上,给队长关好门,再嘿嘿给个傻笑。袁亮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风少,咱们抛头露面影响不好,要不上我家吃去。”袁亮道,实在不想和李逸风一桌吃饭。

  “家里有什么吃的?新开的大骨头不错,咱尝尝去。”李逸风驾着车,讨好似地一笑。

  “下午还开会呢。”袁亮又道,为难得厉害。

  “开会有什么意思,和去桑拿没啥区别……嗯,领垩导说了……要大力、大力……要深入、深入……要两手抓,还都要硬……整来整去还不就那两下子……”李逸风高度总结道,后面的乡警听得哧哧直笑,袁亮闭上嘴了,不说了。

  自打狗少进入公垩安系统就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随着盗窃耕牛案子成了一个神话,不过此时看来,传言还是有虚,他发现这家伙在乡下修炼两年根本没什么变化,真要找变化,估计是变得比以前更没底线了

  但凡这种官二代,普通人都保持着不走近也不疏远的心态,袁亮就是如此,别看人家不咋地,可有个好爹,说不定那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段时间不正巴着破件大案提拔提拔么。

  县城不大,几分钟功夫,车泊在大骨头饭店门口,下车李逸风请着袁亮上座,亲自斟茶倒水,袁亮笑着问:“风少,您这么客气要干嘛呢?”

  “还不就那案子的事?”李逸风不好意思地道。

  问及这事,袁亮暗笑了,破案大会战的浪潮可波及不到这个小县城,县局不是应景发了个文件,排了数件沉没多年的旧案,有点起码警务常识都知道,走这条路还不如多准备点钱走后门呢。可偏偏有点揭榜了,还全部兜起来了,此事已经成了县局哄传一时的笑话。

  说实话,袁亮也有看笑话的心思,很正色地道:“没问题呀,我们县队全力支持。”

  “那谢谢了啊……我就问问,这该怎么开始呢?”李逸风愕然道,看样是真不知道。

  这句话把袁亮问愣了,想当然地说道:“还能怎么开始,看案卷、找线索、寻访知情人。”

  “不会呀。”李逸风诚实地来了句。

  袁亮噗声笑了,风少之所以还没有被人厌恶,就是因为还有点小孩心性,骨子里不坏,看这样是真不会,他提醒着道:“这事得请教你们所长呀,他是高手,放着现成的不用,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所长可是出了名的神探,藏那么深的偷牛贼都被他挖出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逸风脸上的难色更重,袁亮瞅着不对劲,好奇地问着怎么了,李逸风半嗫喃着,两位乡警咬着下嘴唇憋着,好容易才说出来:“我们所长不来。”

  “哎……这才叫高手。”袁亮释然一声,感慨道。

  此时菜上来了,话断了,李逸风这好吃好喝的货色连酒也忘了,拿着筷子却是无心下手,异样地问着已经自顾自吃着的袁亮道着:“袁哥,啥意思,怎么不来就是高手。”

  “这意思就是啊,高手一看,就知道这案子没戏。”袁亮道,其实不用高手看,谁看也没戏,他瞅着发傻的仨人,解释道着:“省里自上而下,搞得破案大会战,主要是清理历年的旧案、积案,还有部里明文规定必破的命案,咱们县里挂上号的七例案子,最短的八年,一例强奸杀人案,抛尸在河里,两周后才发现,起码的DNA都没提取到;最长的一例,那案子不用破,不过嫌疑人已经潜逃十八年多了,历年来已经换了多少任局长、副局长还有刑垩警队长了,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不想抓住凶手……可现实条件上,有些根本不可能抓到啊。”

  “有那么难?”李逸风愣着看袁亮,那么为难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夸大了。

  “风少,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例强奸杀人案,你看过了,就在咱们出县城三公里做的案,抛尸到青河里,等发现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而且距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漂移了十几公里,你说,怎么查?咱们县大队和当时局里出动了二百多警力,查了三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这么搁置了………还有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货车司机,在路上莫名其妙就死在路沟里了,脑后被敲了一家伙,随车的一万多块货款丢了,就在咱们县境和晋中交界地带,两地市的刑垩警当时也追查了半年多,放弃了,当时案发就这种天气,下大雨,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提取到……”

  越说越难,袁亮说得其实连他自己也郁闷不已,外人看警垩察风光,其实舒服不舒服自己心里清楚,千奇百怪的案子,有些已经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认知程度了,作为刑垩警,最受到挑战的不是你的身体素质,而是心理素质,大多数情况下,长期接触罪案的刑垩警本身,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那不是还有破了案的,为啥没找到人?”李呆问了句。

  “对对对,这个武小磊杀人案。”李逸风提醒道。

  “这个呀……”袁亮笑了笑,更无奈了,他筷子点着道:“没错,那件貌似最简单的案子,武小磊杀人,九*年发生的案子,案发后他潜逃了,从他逃后啊,咱们县先后组织过七八次大规模的清网,还就他没找到下落,为了找他呀,还折了个局长……”

  “是不是?”李逸风吓了一跳。

  “当时我还在学校,是个姓周的局长,直接下令把他爸妈拘起来了,当时武小磊潜逃时才十八岁多一点,没有家里支持,可能性不大……拘起来审了三个月,闹得满城风雨,他全家亲戚奔走告状,最后靠到省厅里了……没办法,只能放人了。我前两任刑垩警队长都试图追回这个逃犯,功夫下得大了,最长的一次,对他爸妈盯守了半年多,根本没线索,我们甚至怀疑,他爸妈真不知道……咝,逸风,不是我说丧气话,要真简单,县局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奖金最少都一万,还能提干?”袁亮道,几乎把李逸风的激情给打击得丁点不剩了。

  李逸风挠着腮边,脸上是一种极度难堪的表情,被唆出来的乡警,看风少介个样子,却也是吃不香喝不爽了,反倒是袁亮放开了,笑着邀着,吃吃吃,多吃点……吃完回羊头崖玩去吧啊。

  “怪不得我去接案,都他妈看着我笑,敢情是笑话我。”李逸风有点窝火地想着。

  “也不是笑话你,这事确实难度也就大。”袁亮安慰道,李逸风看样快死心了,估计唯一的心结是没有请动余罪,可听袁亮这么一说,倒觉得所长的坚持还是有道理了,他催着李呆和拴羊道着:“快吃吧,吃完回乡下。”

  “啊,风少,你不管我们啦?”李呆惊声问。

  “就是啊,真不办啦?”李拴羊笑着问。

  两个傻样,实在让袁亮看不入眼,就靠这个团队,他严重怀疑偷牛案巧合和运气的成份太大,李逸风嘴里吃着,含糊不清地道着:“算了,看来他妈的凭本事还是不行,拼爹吧。”

  一说皆笑,不搅和了,袁亮倒放心吃这顿饭了,李逸风招待得也确实殷勤,几杯下肚,亲热劲没叙完,风少腰里的车钥匙滴滴响着,他摸着一看,悖然大怒,喊着老板道着:“嗨,老板,看看他妈谁动我的车,刮了划了算你的啊。”

  扯着嗓子一吼,老板岂能不惧,紧张地往外跑,一转眼又奔回来了,指着外头对李逸风道着:“风少,有人在踢您那车轮子,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不认识。”

  “我靠……正发愁没事呢。”李逸风操着酒瓶子,一摆头,李呆和李拴羊捋着袖子跟着冲出来了,袁亮拦也不及,气得直翻白眼。三人在冲出门的一刹那,齐齐刹车,然后惊讶间,嘿嘿开始傻乐了。

  是余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穿着一身便衣,正踢狗少那车,他附在车上一勾手指头,三个人屁颠屁颠围上来了,余罪看喝得面红耳赤的一对半,笑着问:“哟,出来三天了,就这么办的案?”

  “没办,光吃了。”李呆道。

  “还洗桑拿了。”李拴羊道。

  “叫特服了没有?”余罪小声问。

  “风少说吃喝他管,炮钱自付,太贵了,没叫。”李拴羊有点懊丧地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狗少,不把兄弟们的生活和生理解决彻底,谁跟你干活呀?”余罪取笑道,袁亮刚走出来,听得这话,好不怪异,李逸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所长……不不,哥,这位是咱们县大队队长,袁亮,我哥们,认识一下……”

  “哦,袁队,您好。”余罪伸手握上来了。

  “久仰,早想见见侦破偷牛案的神探了。”袁亮客气地道。

  “千万别客气,运气成份太大,当不得真的,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才辛苦。”余罪道,对于这位高大黑瘦的刑垩警,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亲切。

  “那来,一块坐会儿。”袁亮邀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余所长可是名声在外,他不敢小觑。

  多了一人,加了一副杯筷,气氛可就热烈多了,狗少忙着敬酒、李呆忙着挟菜、拴羊忙着倒水,这招待得就差给所长捶腿捏脚了,看得袁亮好不异样,所长和属下的关系能处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奇葩一枚了,刚寒喧几句,李逸风却是喜出望外,直问着所长来意,余罪嚼着一顿杯子,海口就来:“提干来了,和你一样,咱俩一块提。”

  “就是嘛,早说你不信,来,先祝咱哥俩提拔。”李逸风乐了。

  这一唱一合的,听得袁亮哭笑不得了,他还没问,李逸风倒他的想法说出来了,直说难度太大,余罪撇嘴了,直斥着:“你看你这得性,有点难度就把你吓住了,正是因为有难度作好了,才显得你狗少卓而不凡呀,对不对,袁队长。”

  袁亮笑了,不知道该不该点头,直呼狗少的,估计也就余罪一人。

  “喂喂,所长……”李逸风根本不介意自己被称为什么,又道着:“刚才袁队说了,以前好几拔办案的,都拿不下来,咱们成不成?”

  “咱们其实是讨便宜了,之前没拿下来的,都等于给咱们提供了一个失败的先例,你等于站在别人肩膀上,高度有了……还担心什么?”

  “我……我就怕什么也整不成,让人笑话。”

  “你看你,你一直以来就是个笑话,难道还会比这更差?”

  “哦,那倒也是。”

  两人对话,听得袁亮差点喷饭,可奇怪的是,感觉话里很损的语气,反而李逸风能坦然接受,不但接受,而且还很诚恳又邀着余罪:“你要帮我,就办不成让人笑话也不怕。”

  “哟,关系这么铁啊。”袁亮笑着赞了句。

  “不是,要笑话也先笑话他。”李逸风得意地道,他察言观色,估计余罪准备上阵了。

  吃了个七七八八,喝了个兴高采烈,此时连袁亮也好奇,传说中的余所长究竟有什么打算,快散席他问时,余罪把问题又交给李逸风了:“狗少,说说,你想拿下那个案子?”

  “强奸案,他妈滴,抓住先把他阉了。”李逸风喝得稍高,兴奋地道。

  “你呢,呆头?”余罪又问。

  “抢劫案……那个杀司机的,抢了就抢了钱吧,还把人杀了,这种人最该死。”李呆并不缺乏血性,咬牙切齿道。

  “拴羊,你呢?”余罪再问。

  “人口失踪案吧……俩初中小姑娘上学路上丢了,肯定是被拐卖了。”李拴羊道。对于诱拐,他情有独钟。

  袁亮听得心里那叫个怪异,先前讷言的几位,看样子想法很多的嘛,他看着问话的余罪,难道就这样开始,却不料余罪笑着一指三人对袁亮道着:“袁队长,我的想法很简单,一般把这三个草包想干的事一否决,嗨,就是正确答案。”

  袁亮眯着眼笑得直打颠,三位属下气得直拍桌子,余罪一挥手,笑着道着:“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谁要有站得住的理由,就听谁的?”

  理由呢?李逸风看看两位乡警,三个人面面相觑,自然是没有滴。

  没有余罪就有了,直道着:“我呢,比较倾向于这一例,武小磊杀人在逃案,而且我有充分理由。”

  “哟,我们还刚说起这个案子了,怎么?余所长,你有想法?”袁亮奇怪地问。

  “我给你们证明一下,这个人还在………”

  余罪说着,放低了声音,几个脑袋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闻听之后,一起起身,李逸风结了账,几人窝在车里,直往县城中心的十字街开来………

  一家标着诚信五金水暖的商铺,座落在古寨县的黄金地段,县城不大,即便是黄金地段,午时的来人也不多。守摊的是一位头女花白的老太太,不过身子看样健朗,帮工是一位戴着旧式鸭舌帽的老头,偶而来客,总是他忙进忙出,把成件的铁件、塑料管子给客户塞车上。

  “这就是武小磊的爸妈,妈叫李惠兰,62岁,以前是二轻局的职工;父亲武向前,以前当过咱们县农机局一任局长……都退了,他爸今年66了吧……”

  车里袁亮缩着头小声介绍着,他看着喝得稍多的几位,有点奇怪,这儿怎么能证明潜逃十八年的嫌疑人还在?

  “狗少,走。你们等着。”余罪招招手。两人从远处下了车,你扶我,我扶你,狗少凑上来问,成吗?余罪含糊地道,差不多吧?狗少又问,咋整?没带铐子。余罪道,整个毛呀,买点东西。

  说着到了店门口,老头正就着一个颜色老旧铝饭桶吃着午饭,老太太在柜台后劈里叭拉着打着算盘,这位曾经就是二轻局的会计,李逸风和余罪进了门,老太太客气地问:“要啥?不是喝多了,走错门了吧?后面有厕所。”

  “不是……我们是警……”李逸风嚷着,余罪一把拉走,接着道:“进……进货滴。”

  “哦,要什么货?”老太太算盘放过一边,看着两人,那样子绝对是成精的生意人那种眼神,余罪对此深有体会。

  他一掰手指:“钻头,三个的、四个的、六个的、各三个……八个的、十一的、十三个的板手各一个,十六、十八个的梅花板各一个。三通十个、堵头九个、铁水龙头,十一口的四个;塑料口的九个还有八号,六号铁丝各十斤”

  余罪一扬头,说完了,李逸风早听傻了,瞪着余罪,更震惊的还在后头,老太太的算盘劈叭一打,算出钱来了:“一百八十六块四……给一百八十五吧。”

  “好,给你钱。”余罪递了钱。

  老太太麻利地找钱,拿东西,提了一大黑袋子,余罪晃悠悠提着,两人瞬时离开,扔到车后,叫着就走,余罪指示着方向开了城边青河路一处,下了车,给了个单子让李逸风趴在车后数着对数。

  没错,要的东西一样没错,此时几个人都愣了,不知道余罪什么意思,余罪笑着道:“我背了半天才把我给她开的这张单背下来,你们猜怎么着?他妈听一遍,直接算盘拿货……六十多了啊,脑袋比咱们几个加起来还好。”

  哎,对呀,数了半天没数清的李逸风有严重受挫感了,直翻白眼。

  袁亮笑着道:“这证明不了什么?他们家开五金店十几年了。”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了,他爸的退休工资有多少?他妈呢?两人工资有好几千,在咱们这小县城,绝对是小康生活,可你看那苦逼样子,像吗?……武小磊是个独子啊,袁队长你算过没有,这十几年五金店能有多少收入?加上工资又有多少?”余罪又问。

  袁亮一吸凉气,突然灵光一现了,指着余罪道:“你是说……他们的收入去向值得怀疑?”

  “不怀疑都不可能。”余罪道,一亮手机,武向前的家,还是二十多前的砖瓦房子,和之后兴修的钢混小楼对比明显,他又启发着:“一年工资几万,开十几年五金店,熬到现在,手里不存个百把十万都不可能,我就问一个问题,一个六十六了,一个六十二……罪受成这样?图什么呀?难道是钱不够花?”

  “儿子”袁亮兴奋地道。那几个被余罪这么撩,兴趣上来了。

  “所以我觉得,这个案子只要路子对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潜逃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老话叫:儿女哭娘,哭三场;爹娘哭儿,哭断肠。要是死了什么滴,这俩老的我估计活不到现在,就活着八成也得痴呆;要是杳无音信,也不可能,这两位蹦达得太欢腾,说不通……简单地讲,这俩都快入土了,这么拼命挣钱,图什么?给谁?怎么给?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答案就揭晓了。”余罪道。

  这话此时无人怀疑了,都兴奋地钻进车里,袁亮驾着车直驶县大队。

  连他也被余罪撩得蠢蠢欲动,要重启这个追逃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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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血色档案

  十八年前,八月二十一日。天气,晴。

  那天的天气很热,那个年代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消闲场所,比较流行的娱乐就是等到黄昏日落,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在街头巷尾的啤酒摊前,叫几个小菜,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喝上一通冰凉杂啤,直喝到夜风飞飞,当街解裤,迎风一放水,全身一激灵,那股子爽劲一下子通透全身了。

  那天武小磊就抱着这个心思出门的,高考已经结束,对于五门考了不足四百分的他,那个时代就意味着学生时代的结束,心情不怎么爽,他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沿路吆喝上了和他臭味相投的几个朋友出来玩。

  三个狐朋狗友,一个叫孟庆超、另一个叫张素文,还有一个叫刘继祖,四个人两对劣生,骑了三辆自行车,已经离开学校,而且学校已经放假,他们在昔日的操场玩得很不尽兴,于是结伴遛到了十字街,旧县城,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一到晚上,啤酒摊、水果摊能摆一里多长,中间夹杂着几个外地来烤羊肉串的小贩,烟雾腾腾、酒令声声,不远处还有大众舞曲朗朗,每晚总有五颜六色裙装姑娘欢声笑语,对于那些一身精力无处可泄的叛逆少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这四个人不知道谁提议吃羊肉串的,估计兜里的钱并不多,他们要了几瓶啤酒,就坐在路牙上,羊肉串就着啤酒,在胡侃着对将来的憧憬,有的想当兵、有的准备出去打工,还有准备重新补习,四个人里武小磊家境最好,他父亲已经给他安排到了招工,去县里的百货公司,那是个国营企业,一想到马上就要月薪好几百,可以堂而皇之地像街上的大人一样边走边夹着根烟,甚至被姑娘挽着逛街,他就很兴龘奋。

  是啊,总比在学校躲在厕所里抽烟强吧?

  羊肉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都是不服输的年龄,喝起来谁也不认怂,于是孟庆超又凑钱买了一捆,十瓶,冰过的,喝到一半时候,酒量最差的刘继祖不行了,跌跌撞撞,在同伴的取笑声中提着裤子,往远处跑了跑,上面往外吐,下面往外尿,那三位看他的糗相,直笑得跺脚拍大腿。

  蓦地,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三位看笑话的惊了下,站在路拐角撒尿刘继祖,把一位刚拐过路弯的女人吓住了,红裙高个子,肯定是个让人热血贲涌的异性,三个人使劲怪叫着,坏笑着。却不料那女人相跟的一位男人,飞起一脚,直把迷里迷糊的刘继祖踢得一骨碌摔到了路牙下……那女人不尖叫了,开始放声大笑。

  张素文和孟庆超提着酒瓶子就奔上去了,不过奔了几步却退缩了,他们认出打人的是谁了,是县里有名的一个地头蛇,叫陈建霆,电影院门口开录像厅的,那个年代放得几乎都是古惑仔的片子,同时也是放给有古惑潜质的小孩们看的,拳脚上没有三下两下还真镇不住场子。而陈建霆是位很出名的人了,学校里经常干群架的时候,吃不住劲的一方总是好烟好酒请这位出来说和,但凡他出面总能镇住县城那个小小的江湖。传说人家也是打出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几位懵头懵脑的遭遇到了陈老大暴风骤雨的拳脚耳光,估计他是气极了,这么大点的小屁孩都敢挑他的权威,张素文被踢飞了啤酒瓶子,肿了半边脸,孟庆超更惨,直接被一拳干塌了鼻梁,在不迭地求饶,武小磊慢了一步,他冲上去时,被陈建霆撕着头发,左右开弓,劈里叭拉连扇了七八个耳光,然后一脚踹出几米远去。

  “小王八蛋,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再让我看见你,打折你们的狗腿。”

  陈建霆潇洒的甩甩袖子,向那位妖娆的女人走去,刚勾搭上一位来跳舞,没想到被这群小混蛋坏了兴致,他像往常一样教训着这群不长眼的货色,这个强势的方式,在那个年代,总是能搏得女人异样的青睐。

  不过他没注意到,背后被扇了几个耳光,嘴角流血的武小磊两眼冒火地看着他,这也是位不吃亏的人,好歹是局长家儿子,那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知道打不过对方,他想躲着,可面对着几十上面的围观群众,在那些嗤笑声中,没有地缝可以钻进去。他听着旁观的窃窃私语和笑声,看着耀武扬威而走的陈建霆,一刹那按捺不住怒火,起身操起羊肉串摊上割羊蛋羊腰的钝刀,像野兽一样,疯狂地、嘶吼地、追上去了。

  那位女人最先发现,她惊呼了一声,陈建霆省悟稍迟,他转身时,那满嘴血的武小磊已经扑上来了,他急忙格挡,不料怒极的武小磊已经状似疯狂,持刀乱刺,陈建霆手被划伤之后,气急之下,欺身直进,两手掐住了武小磊的脖子,这时候,他感觉到了前胸一阵剧痛,低头时,那柄刀已经没入了胸口,慢慢抬头,他看到了武小磊狰狞的面孔,在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打听过,老子是谁吗!?”

  那股痛苦蔓延在陈建霆英俊的脸上,他已经说不出来话来,慢慢地,随着武小磊手一放,他慢慢地委顿在地上,抽搐着,蜷缩着,在他倒下的地方,形成一滩数米见方的血迹

  人群炸开了,女人惊恐的尖叫声,男人恐慌的脚步声,混乱中,杀人的武小磊消失了。

  从那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之后,一直到今天,十八年过去了……

  这就是十八年前的8,2l杀人案,余罪轻轻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迹、尸体、刀具刺激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凶杀案,他一直以为这个激情杀人案应该不那么难,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即便过了十八年,那些取证的旧照仍然有挑战你承受能力的效力。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当时派龘出所、刑垩警队包围他家,离案发不到四十分钟,不过已经没人了……控制了他们的父母,之后又把他一起喝酒的这几位同伴传到了刑垩警队,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一见杀人都吓傻了,审了几次没问出所以然来……据当时经办的刑垩警了解,这个武小磊在同龄里就属于刺头角色,一般打架不吃亏的。”袁亮道,他看着余罪,他终于发现了这个奇人的一个不同点,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看得很慢,特别是那些现场照片,边看边闭着眼睛,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快感一样。。

  “后来查过几次?”余罪问。

  “不下十次,陈建霆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父亲是一中的教师,以前每到开两会就拦车告状,说咱们公龘安不作为,几任局长也下过狠心要把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可办法用尽了,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亮道。

  “把他爸妈抓起来,让我们所长审。”李逸风道,对于余罪审人,有足够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着:“抓一对老太老头可不是我们刑垩警能干了的事啊,这招不是你的发明,曾经有人用过……要是同伙的话有可能咬出来,可这是亲生儿子呀,儿子出卖父母有可能,父母卖儿子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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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不要下定论,我们从头开始,对了,袁队长,死者父亲现在还告状?”余罪问。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这也是此案挂起的一个原因。余罪又问着:“那他那两个兄弟呢?”

  “陈建霆是老大,死的时候女儿已经一岁了;老二陈建洛,印刷厂工人,早下岗了,后来到电业局当临时工……老三嘛,陈建岗,今年应该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对他们家也这么清楚?”余罪问题,感觉语气里有问题。

  “这一家就陈老师还是个正派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操蛋,老大是地头蛇,被人灭了;老二是个赌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输光了……这老三更奇葩,游手好闲不说,九★犯了个强奸案,被判了八年,现在已经出来……陈老师去世后,这事就没人追了。”袁亮道。

  “这陈啥,是不是跟咱们那儿村霸一样?一个弟兄仨怎么听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问。

  “杀了活该。”李拴羊一听强奸案,恨屋及乌了。

  袁亮笑了笑,又补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带感情啊,我再告诉你们,陈建霆这个家伙不怎么样,可娶了个好老婆,他死后,他老婆一直没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养大……去年咱们一中考了一个南开大学的,女生,叫陈琅,你们猜是谁?”

  “不会是地头蛇家姑娘吧?”李逸风惊讶地道。

  “呵呵,还就是。”袁亮笑道,看着余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们猜,是谁送她上的学,而且供她念了这么多书?”

  众人想当然一说,自然是陈建霆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轻轻地摇头否决。

  “难道是……武小磊父母?”余罪愕然地道。

  袁亮不说话了,竖了竖大拇指,猜对了。

  李逸风以及两位乡警可听傻了,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搅和成一锅了,而且对错好坏,实在难以判断了,袁亮知道得的清,此时才把心里的问题抛出来了:“余所长,你确定还要办呀?”

  “要不算了?我咋听着不对味呢?”李逸风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他毕竟是杀人犯,他父母是一种赎罪的心态,这说明不了什么,当然,赔偿高的话减轻他儿子的刑罚也有可能……不过他跑得不错,要是当时抓住,肯定是砰一枪,没他娘后话了。”余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个枪毙动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问道:“袁队,你们武小磊当时相跟的这几位小伙伴了没有?”

  “查了,查不止一回,一个在县城,两个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们的详细情况……拴羊,从今天开始,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太,把他们的生活规律给我描出来,就跟你在翼城一样;呆头,你多看几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过的他的亲戚,朋友,凡询问过的,一律背下来……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几个小伙伴认准喽。”余罪安排着。

  袁亮诧异地看着李逸风,有点奇怪余罪这么举重若轻地安排,李拴羊出声问着:“所长,我咋盯,扮成啥样?”

  “你不用装扮就是个乡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谁相信你是警龘察才见鬼呢?”余罪道。

  袁亮和李逸风李拴这干不拉叽、衣服皱巴巴的样子,没来由地笑了,气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说话了。两位乡警起身离开,袁亮要问什么,被李逸风拉走了,到了门外,李逸风才小声说着:“袁哥,别打扰我们所长的思路。”

  “思路?这还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说他没思考啊,玩呢。”袁亮道。

  “不不不,我们所长一玩硬币,那就是思考,上次就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贼给逮回来了。哎袁哥,感谢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风客气地道,袁亮刚要还一句客气,却不料李逸风马上淫笑着邀着:“要不回头咱们一起去市里?兄弟请你海天浴场,男女混浴,私人会所性质,绝对安全……嘿嘿,不告诉咱嫂子。”

  “免了,风少,你不是想撸了我这个小队长自己当吧?”袁亮笑着道,推拒了。和这货色也实在难相为谋,他干脆摆着手,不和李逸风说了。

  李逸风直招着手,还是殷勤地邀着:“袁队、袁哥……您看您这人矫情成这样,这点你就不如我们所长了,咱人多一块去多热闹,出来反正谁也不说谁……”

  袁亮哭笑不得了,掩着半边脸,逃也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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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寻路漫漫

  每一个罪案慢慢揭开面纱之后,总会有许多挑战你智商和逻辑认识的东西,比如匪夷所思、比如扼腕叹息、比如怒火中烧、比如同情怜悯,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余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

  十八年前的一桩血案,陈家长子陈建霆一命归西,武家这个独子潜逃在外,杳无音信,从那一天开始,两个家庭就像遭到诅咒一样,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

  事发后,丧子之痛的老师陈明德屡屡上垩访,本县数任公垩安局长都严令侦破此案,传说确实是真的,在后来的增补案卷中,有一则剪报,县公垩安局长因为非法拘禁遭停职处理,这是案发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长叫周任健,因为这个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亲,因为拒不交待儿子的去向被判劳教两年。半年后又无罪释放。

  从派垩出所了解的情况也让人啼笑皆非,因为这个案子屡屡搁浅,而家属又执意上垩访,于是案子又戏剧化的逆转,派垩出所主要防控的对象从嫌疑人家属最终转向受害人家属,每年的三干会、两会、人大政协会,派垩出所第一件事就是到陈建霆家里,把陈明德老师接走,以防他见人喊冤,见车就跪。

  这种情况止步于九年前,那一年,陈明德老师的三儿子陈建岗犯强奸罪被刑垩警队逮捕,案发地就在陈老师执教的一中,受害人是一名高中女生。

  据说那一年之后,陈老师再未上垩访,直到去世。

  或许是无颜出门,或许是心有所系,虽然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可却有一个伺候床前的儿媳,还有一个很争气的孙女,陈建霆被杀十八年后没有再变成一条好汉,可他女儿陈琅却以全县状元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也着实让观者大跌眼镜。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事,据袁亮讲,陈建霆的妻子不但未改嫁,而且和杀死自己丈夫的武小磊父母相处溶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生死敌对的家庭开始来往,陈明德老师的集资房子据说是武家出了大部分钱,连陈老师去世的时候,丧事都是武前进和李惠兰夫妻操办的。

  儿子作孽,父母赎罪。这是一个标准的范本。

  不管怎么样,毕竟影响到余罪的心情,他眼前总是萦绕着那副画面,白发苍苍的老娘、身佝背驮的老父,就那么日复一日地在那种愧疚、期待和恐惧中活着,恐怕他们比潜逃在外的儿子好过不到哪儿。

  十八年过去了,这对伟大的父母在艰难中做得比想像中要好。他们成功地改变了很多人对杀人犯的看法。最起码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知道实情的人都觉得就陈建霆在世,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了,那晚案发,陈建霆相携的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县城原剧团里一个脸蛋长得很不错的破鞋,叫王丽丽。他们夫妻关系一直很差。

  于是这个案子也就搁浅在这儿,冤主不再喊冤,死者已成黄土,只余下罪案系统里留下这桩血淋淋的未了之案。

  厚厚的一摞案卷,等全部看完吃透已经到第三天上午了,整整一天多余罪一言未发,表情很阴郁,李逸风回家舒舒服服睡了两觉,来接余罪,准备一起到省城时,他心里由衷地自叹不如,虽然所长这个人不太认真,可认真起来,真尼马不像人

  “哥,咋样?”李逸风道。看着余罪阴着脸从楼上下来了。

  “我觉得他肯定在,不过可能超出想像的东西太多,咱们就从他的小伙伴查起吧。”余罪道,看样子有点疲惫。

  “什么叫超出想像的东西?”李逸风不太懂了。

  “比如有人杀了你爸,你和杀人这个家庭会是什么态度?”余罪问。

  “不共戴天呗。”李逸风道。

  “恰恰相反,这两个应该不共戴天的,通过这十八年的磨合,反而像亲戚了,你说怪不怪?”余罪问

  “那武家有钱呗,陈明德是个穷老师,收买了呗。”李逸风道。

  “错,要是儿子出卖老子,我相信,比如你出卖你爸……可让父母出卖儿子,不可能,要卖早卖了,何必等上垩访若干年以后呢?我想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变故。”余罪说不清楚,但他觉得这个诡异的变化,似乎和要查的事有某种联系。

  走着,没人了,余罪回头时,李逸风就那么看着他,生气了,一瞬间余罪明白了,笑了,赶紧道歉。李逸风骂咧咧上来了,直强调着:“不能诬蔑我啊,虽然我爸常揍我,但是要出卖他我还是舍不得滴。”

  “哦,感情挺浓这么浓?没发现啊。”余罪道。

  “那当然,我犯事全靠我老爸兜着,要没个老家伙,我拿什么跟人拼去。”李逸风道,听得余罪又是蛋疼地笑了好大一会儿。

  “风少……余所长……”

  有人喊了,把刚要上车的余罪和李逸风叫下了,是袁队长,他从办公室奔了出来,到了两人面前,好奇地问着:“这就走?”

  “啊,去碰碰运气。”余罪道。

  “对,前天下午开会顾局长提到了,要我们给你做好配合,对了,你们从五原回来,找时间去看看顾局长,他对你很好奇,散会后拉着我问了半天呢。”袁队长道,对于这位侦破偷牛案的乡警他从来不敢小觑,虽然表面看不出过人之处来,不过名气实在不小。

  “我属于见面不如闻名那一类,怕领垩导失望呀。”余罪谦虚道。

  “看我哥多实在……确实是啊,我之所以迟迟没带你见我爸,就怕我爸失望呀,……哎,所长,别走啊,等等我……”李逸风说着,就把余罪气走了,袁亮笑着,看着这一对,就这么草草踏上征程了。

  车上了,李逸风自扇了几巴掌才消了余罪的气,余罪驾着车,直问着:“局长是今年新提的,原来干什么的?”

  “市里来的,我也不知道,镀镀金,干不了几天。”李逸风道,对于领垩导那些事,他比较了解。

  “有多大了?”

  “31了吧,还没结婚,他拜访我爸去了,对我那叫一个交口称赞呐。”

  “呵呵……称赞你?那是看在你爸份上吧?哎对了,才31?”

  “怎么了?”

  “31就当局长了?”

  “怎么了?县局权大职小,一个正科级稀罕呀?二十几岁提处级,听说过没?”

  “没有。”

  “太老土了,咱们市最年轻的副处长,25岁,女的,还一美女。”

  “那肯定是睡出来的。”

  “介个不用侦破,谁都知道。”

  两人又找到共同话题了,相视间哈哈大笑,说起仕途,一个二杆子、一个二流子,可不会走什么正道,李逸风坐在副驾上抚着肚子,神往的想着:“这要提拔呀,其实也不难,我哥们说了,男的你得陪人醉,女的你得陪人睡;男的你得学会上进,女的你得学会上床,我要是个美女呀,哎……我就不在乎,这干部干部,就不就这么搁床上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对不对呀,所长?”

  “人才呐,你将来仕途无量呐哈哈”余罪一阵好笑,踩着油门,飚上了通向五原的高速。

  车进了市区离中午还早,不过大夏天的,北方这干燥加闷热的天气着实不好受,两人在车里开着空调,聊天打屁,晋立分局门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得一辆警车驶来了,余罪赶紧地下车,李逸风看到了,是一位穿着警垩服的汉子,能到配专车的级别,估计是分局长类的人物了。

  没错,是刘星星,上来先把余罪抱了个,捶捶胸前,捏捏脸蛋,又使劲地搓搓他的脑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对所长这个小爷们这么动手动脚,实在看得李逸风一阵恶寒。

  相互介绍,一听是分局副局长,李逸风倒不敢小觑了,从小耳渎目染,在待人接物方面狗少是没什么问题的,客气、寒喧,加上得体的称呼,把本来面目掩盖了,刘星星惊讶地道着:“余啊,这小伙不赖啊,你们乡警?”

  “嗯,我们派垩出所乡警,刘队,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乡警的素质现在已经有大幅提升啊?”余罪笑着道,给了李逸风一个眼色,狗少这俊脸,没来由地一阵发烧。

  “不错,不错……得,坐你的车吧……我说余儿啊,你们要查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案底呀,只有过治安罚款,什么事呀?怎么能和你们羊头崖乡派垩出所扯上关系?”刘星星坐到车里,对给他开车门的李逸风投去了好感一瞥,三句就进正题了。

  这是托刘队查的户籍已经迁到五原市的两位知情人,当年和武小磊一起喝酒的小伙伴,问及此事,余罪干脆把大致说了一遍,两人一唱一合,倒把刘星星给听愣了,半晌看看后面的李逸风,又看看驾车的余罪,那眼神复杂得像看到了移情别恋的前妻,好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咋了,刘队,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余罪嘻皮笑脸问道。

  “真是不务正业,吃饱了撑得。”刘星星给了句意外的评价。

  “难道不应该把潜逃的凶手抓捕归案?”余罪纳闷了。

  “当兵吃粮,当差拿饷,这倒没错,不过不能拿着打杂的饷,操得是老爷的心吧?”刘星星道,有点鸣不平的意思。盗窃耕牛案轰传一时,可在他看来,追猎数省,那人要遭多少罪,就更难以想像了。

  “刘副局,您这什么意思?”李逸风道,他没太明白两人的对话。

  “意思就是啊,现在不是没有人愿意奉献,而是愿意奉献的人得不到起码的回报和尊重,久而久之,这心怕是就要凉了……余儿,你知道马老干什么去了?”刘星星问。

  “哎对呀,好长时间没见到马老了。”李逸风兴奋了,又想到了拖个人下水了。余罪没吭声,刘星星已经接下去了:“马老去小学当义务安全辅导员了。”

  “什么是安全辅导员?”李逸风员。

  “就是举着小黄旗,领着小学生过马路那种老头。”余罪道,看来他知道。

  李逸风一哧,哑然失笑了,刘星星却是感叹道:“赫赫有名的盗窃案侦破专家,就因为一两起案子的失误,愣是被一帮小人打垩压得分局位置都没上去……这个破案大会战我们这儿也有冒头的,不过余儿啊,你挑什么不行?挑个凶杀案?还挑个潜逃十八年多的嫌疑人?你办不了,你可就是一丑煞百美,以前干得都不算;可要办了,又要成大锅饭,一人搅一勺,摊到你名下,估计就剩下点涮锅水了。”

  “可要不办的话,那不是连大锅饭也没了吗?其实吧,谁也有怨气,总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我也觉得是这样……可刘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想脱下警垩服,撂下不干时,我总是舍不得?您有这种感觉吗?”余罪问。

  这问话把刘星星听得怔了下,也许在他苍桑的脸上,那种感觉出现过频率要远远高于余罪,他叹了句道着:“呵呵,有,这天下呐,有舍己为人的,是少数;有坐享其成的,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各顾各人的,咱们没有成为少数派的能力,也不想落到大多数人的俗套,久而久之,恐怕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说不清了。”

  “刘队,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您都快成哲学家了。”余罪笑着道。

  “到我这样想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年纪,也只有耍嘴皮子哲学比较适合我们了。”刘星星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三营盘、永乐苑两个派垩出所一趟,刘星星在警界混迹多年,人头人面是相当地熟,一趟便找出了要到五原查的两个人,张素文、孟庆超。

  两人相关的户籍资料、相关联的银行、手机、社会关系以及案底资料信息,已经被片垩警挖了个七七八八全部交到了余罪手里。中午又邀了反扒队几位成员一块吃的饭,大家一听余罪又要涉足凶杀案和追逃了,惊得齐齐竖大拇指,一顿饭都吃得消化不良了。

  一忙乎大半天就过去了,送走旧友,再进车里,李逸风正想和余罪商量下排查这事,两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他估计该去拉几个刑垩警兄弟充门面了,却不料余罪不急,把资料往后一扔,直接问:“记住了吗?

  “记住什么?”李逸风愣了。

  “姓名、年龄、长相、门牌号、经常出没的地点,片垩警不是给你标明了?”余罪问,这是当刑垩警的基本素质,而余罪从小奸商眼光的煅炼再加上羊城的磨砺,这一方面肯定是异于常人。

  狗少就不行了,一伸手又去拿资料,翻开道着:“我再看看,没记清。”

  “不急,慢慢记,下午我准备去会几个人,就不带你了,你试着盯盯张素文和孟庆超,先认准人。”余罪道。

  “哎,成。”李逸风高兴了,这可算是头回把他当人使唤了。

  “那好,下车,各忙各的。”余罪道。

  “哎”李逸风一高兴,一应声不对了,回头瞪着余罪:“怎么让我下车,这我的车?”

  “没说不是你的车,我办点事,带着你碍事。车借用了。”余罪道。

  李逸风愣了片刻,看着余罪,好不气恼地迸出一句来:“你不会把我撵去干活,你去泡妞吧?”

  “你看你,干什么不能总黏在我背后吧?再说这是给你独立办案的机会,你说我要抓到人送给你请功去,你好意思呀?”余罪反问着。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兄弟嘛……你泡妞都不带我,才不够意思呢?信不信我告诉安安,你丫和禁毒局那林什么有一腿?”李逸风梗着脖子不乐意了。

  “我靠,找刺激……”余罪悖然大怒,气得要揪人,这下管用,李逸风拉开车门就跑。

  狗少就这贱性,不抽不走,吓跑了李逸风,余罪驾着车上路了,迎泽街、滨河路、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远远地看了曾经上学的警校一眼,每每回来市里的心境都不相同,回前来总谋划着要办很多事,可回来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办,就像今天中午,他总不忍打扰那些同事、朋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毕竟离开的时间久了,再熟悉也会多上一份陌生。

  在想见的人中间,最没有心理羁绊的就是马秋林了,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他,过胜利桥拐上了长治路,打电话联系了下,直往那所聋哑学校驶去。这位老人是给他教诲最多的一位,在余罪看来,真正合格的警垩察不多,能办事的没本事,有本事的不办正事,而马秋林无疑是那种既有本事,又办正事的警垩察,这样的人,足够让同行抱着仰视的态度观瞻了。

  长治路这一带不算很繁华,车可以直接泊在校门口不远,看了看时间尚早,余罪不敢直接进校打扰,不过他有点好奇,这聋哑学校,可怎么当安全辅导员?那个无声的世界在余罪看来只有一个结果:会被憋死。

  按捺不住这种好奇心,他在学校门口巡梭了一会儿,直接到门房了,报着身份,意外地是门房对警垩察很客气,特别是听说找马老的,更客气,直接出了门,给他指着教室的方向,余罪谢了个,心里暗道着,马老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最起码让门房对警垩察不反感了。

  天气很闷热,校舍很安静,这个特殊的学校恐怕听不到朗朗书声了,一层,走过窗户时,他看到了一位男老师,在教着手语,嘴里发着音,而下面学的学生跟着发出来的,却都是变调的音声,这个刹那间,余罪似乎对马老的选择又有了几分赞同,帮助这些残疾人,或许比抓上一个两个嫌疑人,更有意义吧?

  对,肯定有,在二层他看到了教室里,几乎是老师手把手教着写字,教着简单的发音,他能从那些稚气的脸上看到会心的笑容,这个时间,难道谁还会觉得他们的生活是残缺的?

  三层,余罪信步而上,他有点钦佩马老了,尽管他达不到那种境界,可他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工作和义务,而是一种寻找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毕竟这个温饱无虞的物质时代,大多数人缺的是心理慰籍,警垩察也不例外。

  马老的教室就在三层,余罪信步走着,带着一种温馨的笑容看着,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稚气未脱的脸庞,呀呀学语的孩子,洒满阳光的校园,能激起人心里的善念,而不像那些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的嫌疑人,每每总让你有拔刀相向的恶念。

  蓦地,他停下了,退了两步,因为在视线中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脸庞,退回去后,透过刚刚扫了一眼的窗户,他看到了一副同样温馨的场景,一位清纯的、漂亮的女老师,白皙的纤手在打着手语,无声的手语因为她丰富的表情,像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余罪的视线。

  余罪片刻的惊愕之后,笑了,他认出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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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山转水转

  形容女人漂亮的话很多。不过真要特定地用在某个美女身上,总觉得没那么适合。

  余罪的心里此时就是一种复杂的心态,总也找不到适合的词,因为他此时是一种愕然、惊诧、兴喜、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绮念夹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让他无法名状。

  讲台那位女教师,很年轻,随意披散着的如墨的长发,手……特别是那双手,纤细、白皙、修长的手,在眼花缭乱地打着手语,似乎不止是她的手会说话,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挑起的眉睫、薄厚均匀的红唇,以及一颦一笑,从表情里透露出来的语言,让满座学生三十余位,都出神地盯着她,那个场面是如此地庄重、严肃,而又温馨。

  是楚慧婕,是那个女贼,是那个他不忍铐走,放了一马的女贼,即便余罪一直在提醒这是位女贼,他仍然无法控制心里升腾的绮念。

  对于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冽冽冬日,一身缟素哭泣的女人,只有楚楚可怜的成份,他那时候很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墓园外的马路上,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最狠的才是最同情的,那是给她重生的机会,而不是任由她自暴自弃。

  现在,她像不经意绽放的玫瑰,如此地鲜艳夺目;又像不被人发现的空谷幽兰,让人如此地心生神往

  她依然是个贼,能一瞬间把男人的目光和心都偷走的贼

  余罪笑了,他如是想着,想迈步时,又稍有不舍,对着讲台上那位女人多看了几眼,那婀娜的身姿、潇洒的长发、灿烂的笑容,像对他有某种魅惑一般,此时竟意外地凭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感觉。

  男人嘛,不管多么衣冠楚楚,可心里终究还是一只没有衣冠的欲望禽兽。

  于是余罪又退了两步,看得更清了。

  蓦地,楚慧婕发现了窗外的人,手势滞了一下,眼睛凝了一下,然后全班的学生都看着窗外,又回头不解地看着老师,一刹那的惊讶楚慧婕反应过来了,向着学生做着什么手势,然后那些稚气一脸的孩子都在向余罪笑着,双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是手语……余罪没看懂,不过他感觉到孩子们眼中的喜气的善意,笑着招了招手,敬了个礼。

  这个无声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活跃了,楚慧婕在用手语向学生讲解着什么,不时有小孩子扭头看着余罪,那是一种带着崇拜的眼光,余罪有点尴尬了,悄悄地,招招手,躲开到了一边,躲在楼角没人的地方,带着窃喜慢慢地消化着这份猝来的受宠若惊。

  下课的铃声响了,带着感应灯的铃声,在楼道里声响好大,吓了余罪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手足无措,等好容易压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时,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马秋林笑呵呵地从教室出来了,就在楚慧婕的邻班,相跟着一位年轻老师,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学生下楼,看到了余罪,马老笑着和同事说了句什么,小步慢悠悠地上来了,伸着手,握住了余罪,然后又亲切地抚了抚余罪这颗小坏脑瓜,笑呵呵地问着:“又翘班溜号喝酒去了,还跑市里来喝啦?”

  “来看看您老人家……中午和刘队他们在一块,没喝多少。”余罪笑着道。

  “我这儿怎么样?”马秋林笑着问。

  “不错,非常不错,我都想来跟您作伴。”余罪道。

  “哟,是吗?知道的都说我有病,放着返聘回来的几千工资不拿,来这儿当孩子头。你不会是也有病了吧?”马秋林自嘲地道。

  “当警垩察的多数都有心理疾病,不过我发现您找到心药了。”余罪笑道。

  “哈哈……好好,咱们不愧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等你以后也病了,我给你准备好心药啊。”马秋林爽朗地笑着,揽着余罪,邀着他下楼去参观一下他引以为傲的杰作。

  就在操场边上,沿着跑道的矮墙上,一副副欢天喜地的运动画面,用广告色栩栩如生描绘出来了,百米的长廊,已经快画满了,马秋林得意地介绍着,这是两个多月的工作成绩,多亏了当年有过刷标语和描嫌疑人的功底,画得还不赖,校长非常满意……准备让马老把学校外的围墙也像这样美化一下。

  要是同龄蛋疼成这样,一定会让余罪嗤笑不已,就即便是马老,也笑得余罪直打颠,他走了几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画得还蛮像回事,不过闲情逸致到这份上,可真难得,他几次笑着看马秋林,马秋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声斥着:“臭小子,怎么了?画得不好。”

  “挺好……呵呵,这个有报酬吗?”余罪笑问道。

  “没有,人家原来都不愿意让我乱画,说了好大一堆好话才答应让我试试的。报酬嘛,我问你啊,难道你就为了两三千工资穿这身警垩服?”马秋林反问道。

  “以前吧是,还不就为工资和一个编制。”余罪道。

  “那现在呢?”马秋林问。

  “现在嘛,我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余罪笑道。

  “这不就是了,你都没目标,活得连我老头都不如。”马秋林得意道,看也看余罪,孤芳自赏地瞅瞅自己的每幅杰作,边瞅边得意地道着:“知道我为什么要干这个……这叫追求,其实我的理想是当画家的啊,要不入错行,说不定现在都成名成家了……现在吧退休了,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等你发现你真正追求是什么的那一天,哎,那才是最幸福的……咦,小余儿……”

  走了几步没听众了,马老头异样地左右一瞧,哦哟,早拉开一大截了,回头时,他看到了余罪正痴痴地盯着什么,那样子已经不侵外物,他又顺着余罪的视线往远处看……操场入口处,倚着围栏的楚慧婕,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像泥塑木雕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不迈步上前。

  “哎哟,看把我糊涂得,年轻人和老头追求怎么可能一样。”

  马秋林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回过身来,走到余罪面前,伸着手,晃了晃指头直道着:“喂喂喂,你得有点风度地看异性,不能看得这么下作。男人可以度量少点,但风度绝对不能少。”

  “我很少吗?”余罪不认为自己下作了,不过一愣神间,下意识地做了个抹口水的动作,看得马秋林哈哈大笑,余罪小声问着:“马老,她怎么在这儿?我看着好面熟,是不是?”

  “装”马秋林斥了句,余罪呲笑了,对于老马可不需要下作了,他一招手:“慧慧,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哇,马老,这么直接啊。”余罪心狂跳了,他看到楚慧婕奔上来了,那奔跑的样子,像只小鹿,窈窕的身姿在阳光中是一条那么优美的曲线,马秋林回头看着他道着:“反正你这样也不咋地,比我年轻时候差远了,你们俩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大度点。”

  靠余罪脸上的表情一抽搐,差点骂出来,不过一想也是,要说气质,还没身边这位老头有气质呢。

  说话着她奔上来了,笑着问候着马秋林,看到余罪时,像是羞赧一般,欲语又止,马秋林却是知道两人的心结何在,他介绍着:“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是羊头崖乡派垩出所挂职副所长余罪同志,我的战友……这位是聋哑学校外聘教师楚慧婕女士,我的朋友……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共同话题啊,你们聊聊……慧慧,你不是一直想认识他吗?”

  “马叔,瞧您说的。”楚慧婕似有不悦,几分羞怯地道,看得余罪好一阵心跳。

  “你呢,小余?有兴趣陪慧慧聊聊吗?要没兴趣的话,那搬上颜料跟我走。”马秋林笑着道,余罪此时厚脸皮发挥功效,他严肃地道着:“马老,您那追求我看不懂,我陪慧慧吧。”

  楚慧婕噗声一笑,马秋林却是哈哈大笑着,背着手,忙自己的事去了,把这个闲适的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走了很远,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余罪和楚慧婕还是那么尴尬地站着,他摇了摇头,心里暗道着:

  这老鼠和猫搭一块,是不太和谐啊

  确实有这种不和谐的成份,最起码余罪就觉得怎么样开口都不合适,楚慧婕也体会到这种尴尬了,毕竟两个人曾经那么激烈的面对过,她甚至有点歉意看着余罪的脸颊,似乎那里还能看到被她挠过的痕迹。

  “你……你……”余罪嗫喃着,找着话题,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那几个动作,他学着刚才的手势问着楚慧婕:“你刚才在讲台上,讲得是什么?”

  “是手语,学生们在向你问好……这是警垩察的意思,这是叔叔,这是好连起来就是警垩察叔叔好”楚慧婕笑着讲了一段手语,离得近了,余罪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还有着那么一道浅浅的伤痕,在喉结的部位,楚慧婕似乎发现了他的眼光所在,干脆把这道伤痕亮出来了,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一直不能说话,所以就学了手语……后来我爸带我寻医问药,在南方做了一个声带复原的手术才能正常发音。”

  “你……什么时候到这儿了?”余罪好奇地问。

  她的声音有点哑,那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可因为这个小小的瑕眦,却让人觉得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磁性,闻者悦耳。

  “你放我一马以后……”楚慧婕开了个玩笑,余罪笑笑,她又轻声道着:“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真应聘到这儿了。”

  余罪知道,隐藏以前的出身对于她不难,只是他没想到楚慧婕还留在五原,他本想,经历过那么撕心裂肺的事之后,她会远远地走开,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慢慢地舔愈伤口,楚慧婕看了余罪一眼,轻声道着:“你呢?我没想到,你到那么远的乡下去了。”

  “呵呵,我们是组织需要。”余罪撒了个谎,笑着看楚慧婕,摇摇头道着:“我倒是以为你走得很远了。”

  “本来要走,不过因为你,走不了了。”楚慧婕突然道,一句话听得余罪纳闷加绮念,他严重怀疑自己的风度和气质不足以倾倒这个女贼。

  一见余罪这种表情,楚慧婕又掩鼻而笑,似乎是异性一个小小的暧昧话题,不过余罪脑筋反应极快,一下子脱口而出道:“你在等娄雨辰和郭风?”

  “也算是吧。他们判了两年零六个月,盗窃罪………我几乎毁了他们的生活,啧,后来我想了想,就留下了,也好抽时间,多去看看爸爸,他一个人,会好寂寞的。”楚慧婕黯然地道着,话题走向了沉重。

  “我们都会有那一天的,其实你爸的归宿不错,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传奇,连抓他的警垩察最终都成了他的知己,这样的人物可不多……他可以瞑目了,最起码身后还有郭风、娄雨辰,两年多时间并不长,等出来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有你,现在不挺好吗?”余罪欣慰地笑了,现在看来,马秋林是循私了,不过这个私循得,他觉得很好。

  “谢谢。”楚慧婕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

  “不客气。”余罪道,慢慢地回复到正常心态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在操场上跑道上慢慢地踱着步,偶而间楚慧婕会用手语和跑来跑去的孩子打个招呼,不知道说的什么,不过那些孩子转眼会和余罪打个手语招呼,那句无声的话余罪看懂了,是:警垩察叔叔好

  余罪频频向小朋友回礼问好,他又有点明白老马为什么钻这儿不愿意出来了,敢情这地方成就感相当高,最起码他乐呵呵地回礼,一点都不觉得烦。楚慧婕不时地看他,像心里揣着什么疑问一样,总是偷偷的瞟一眼,等余罪发现时,她的目光早移向别处了,几次过后,余罪哑然失笑了,觉得这光景几乎像农村憨娃和羞妮相亲一般,你悄悄打量我一眼,我悄悄偷瞟你一眼,至于心里想得啥嘛?

  猜吧,不好意思说。

  两个人就在这种若即若离,瞟来瞟去,猜东猜西的感觉中不知道沿着操场走了几圈,都是泛泛而谈的话题,楚慧婕在讲小时候的事,偶而兴来,教着余罪几个简单的手语。余罪兴之所致,又操起老本行了,一个硬币在手里玩得滴溜溜转圈,现在的层次恐怕又提高了很多,即便是走着,硬币也能停留在手背上,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楚慧婕的水平也高出一大截,她玩的时候站定了,让硬币在纤手上滚了个了浑圆的圈子,然后慢慢地站立在雪白的皓腕上,再然后擎着硬币,放在余罪眼前。

  那一刻余罪愣了下,他知道这种水平是在寂寞、无聊、空虚和自责中煎熬出来的,那种感觉他感同身受,透过楚慧婕秋波盈盈的眼神,那枚硬币像两颗心之间的媒介,在一刹那,沟通着彼此。

  于是这躁热的天气,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楚慧婕有点羞赧地把硬币还给余罪。

  于是这寂寞的相视,仿佛多了一层模糊而无可名状的感觉,余罪仿佛读懂了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该谈点别的,谈点高兴的事,我爸说了,穷过穷乐呵,富过富高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能活在将来的在胡思乱想里,而是得老老实实活在现实中。”余罪收起了硬币,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沾染上了点忧郁和哲学气质。

  “我就像悲剧故事的女主角,还会有高兴的事吗?”楚慧婕笑着,有点涩意,似乎不敢直视余罪的眼睛。

  “有啊,你身边就有,看马老那傻样多让人乐呵,退休了大钱不挣,非到这地方厥着屁股晒太阳。”余罪坏笑着,看着调颜料的马秋林道,楚慧婕好自艾的心境一下子被冲淡了,噗声被逗笑了,笑着很不悦地斥着余罪:“你怎么能这样说马老,你刚才怎么说的?难不能你是人前一套,背后又是一套?”

  “大多数人都这样说他,你也可以,当面把这些话说给他,我保证他的表情是淡然一笑……这就是一种境界,和你父亲截然不同的一个境界,不过却殊途同归,都是身无外物。”余罪道,很贱地笑着,不知道是在笑马秋林的作派,还是在故意说给楚慧婕听。

  楚慧婕听得怔了怔,思忖间,慢了一步,她又很快地追上去了,和余罪并肩着,靠近着,饶有兴趣的偷瞄着余罪。话题似乎更近了一步,似乎在讨论他是不是常回来,她是不是经常去看两位哥哥,他家里的情况,以及她是不是喜欢这个全新的环境。

  这样的氛围,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又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余罪都浑然不觉,仍然和楚慧婕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在饶有兴趣地学着他根本不懂的手语,半晌楚慧婕看着他,动作停了,看他傻愣着,提醒着道:“你的手机一直响,不准备接吗?”

  “啊?哦……我以为是下课铃呢。”余罪不好意思地道了句。摸着手机,一看是李逸风,刚摁了,这家伙就打过来了,他侧过身接着电话,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了李逸风的嚷声:快来啊,所长,我把那俩都逮住啦?接下来咋办?

  “啊?谁让你乱抓人的?”余罪吓了跳,一嚷又觉得不对了:“你瞎扯吧?就你还抓人,没被抓走就不错了。”

  “嘿嘿,我把标哥叫来了,别说俩,二十个都给你提留回去……你快来啊,你不来我们自己开审啦。”李逸风嚷着,吧唧扣了电话,余罪气得直响砸手机,不过一想还不得不去,狗少这家伙习惯胡来,他真怕这货在市里再捅出点什么事来。

  火急火燎地装起手机,回头时,楚慧婕正笑着看着他,他憨憨一笑,刚要解释,楚慧婕道着:“你忙你的吧,我就住在学校里,有时间来玩……教工楼,那幢,红色的,四层单身宿舍。”

  远远地一指,余罪点点头应了声,互留了电话,楚慧婕陪着他出校门,上车时,余罪摇下车窗,嚷着还没给马老告别呢,回头给马老说一声。本来是想来请教一下案子的,谁可知道这个意外邂逅的,正事都搁一边了。楚慧婕笑着应了声,目送着车走,好久一直站在校园门口,不时地看着车去的方向。

  好久,久到连马秋林收工下班,她都没有发觉。

  “人走了,慧慧?”马秋林带着一行学生出来时,看楚慧婕这个样子,好笑地问了句。

  “走了。对了,马叔叔,可能有什么事吧,他没来得及告诉您一声,让我捎个话,说回头再来找您。”楚慧婕道着,掩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

  “肯定回头要来,不过不一定是找我……呵呵,这小子,故意给自己找借口呢。”马秋林笑着道,楚慧婕听得话里有话,掩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奔着回了学校里,连她也忘了和马秋林再见了。

  马秋林也笑了,很欣慰,他看得出,黄三走后,这位姑娘已经开始慢慢从阴影走出来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特别是今天尤其多。

  其实没有发现的是,更高兴更欣慰的是他,像往常一样,长治路街口,戴着黄帽的马老头又挥舞着小旗子,黄旗挥过,哨声响起,两边的车嘎然而止,像给这位踌蹰满志的老人行着注目礼,然后,那两行稚气团队在注目礼中,昂扬地横穿过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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