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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情感] 【赵家庄逸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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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弹钢琴的手

  这本该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如白葱般的纤纤十指细软修长,绝无一点疤痕,
也绝无一点瑕疵。读中学时,音乐老师就发过羡叹之言:「这真是弹钢琴的手啊,
可要好好保护,别糟蹋了。」

  孙小玉当了真,跟着老师学钢琴,确也学会一些曲子。不过,音乐终究不是
光凭一双手就能成就的。没了那命,学业也荒了。中学没等毕业就跟人到城里谋
生去了,却也让她挣了不少的钱。到底是怎么挣的,因无人细究,也就不怎么在
意了。

  现在,正是这双弹钢琴的手,柔柔的把持着阮生那粗硬的肉茎,细揉轻摩着。
只一会,阮生的气息就喘了起来,底下那话儿越发筋络暴突,龟头胀得猩红铮亮。

  孙小玉来时,阮生还赤身睡着,只下面穿了件四角内裤。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那话儿高高举着,把内裤撑起一个帐篷。

  小玉穿的那一身无袖的淡绿色连衣裙,将那她细巧的身子包裹得玲珑有致。
头上扎着一根长辫绕圈似的盘着,原本白嫩的脸颊此时已染了一层桃花般的红潮。
一双清洌的大眼黑白分明,鼻子尖尖细细的,唇红齿白,下巴尖细。她见着他酣
睡的乖样,又瞟见下边的羞态,就吃吃笑着,也不叫醒他,轻轻的把他内裤扒到
大腿上,手捧了那话儿就玩弄起来。

  先是用那纤柔的手指环住肉茎,上上下下的抚摩一会,然后便用软软的手掌
心罩住龟头,细细柔柔的摩挲。另一手又按了阴囊揉着,同时,用指尖轻搔会阴
处。阮生哪里禁得住,屁股一抬,下腹一阵紧绷,矗立着的肉茎连跳几跳,就把
一股白浊的精液喷在小玉的手掌心里。

  小玉「呀」的一声,回头冲着阮生,吃吃笑着说:「原来你早醒的,却还要
装睡。」顺手就脱了他的内裤,将满手的精液擦了。

  「好宝贝!」阮生一把搂过她。俩人侧着身,并头躺在一起。阮生就问:
「你手上的功夫可厉害啊,跟谁学的?」小玉笑着不答,只将那香软的舌头吐入
他口内。阮生噙了,便用力吸咂起来。左手搂着她的肩头,右手就老实不客气,
在小玉的身上东抠西摸的。

  阮生也不脱她裙子,只掀开裙幅,手就滑了进去。指尖挑开裤角,就探进她
的内裤里边。手掌捂住那鼓鼓的阴阜,手指便在下边的肉缝里揉捏起来。

  小玉因舌头被他用力吸着,嘴里唔唔喘着,只说不出话。待要挣开时,却又
被阮生用力按住。只得蠕蠕的扭着身子,由他挑弄,裙内那一双白嫩光润的腿儿
跟着就乍开乍合。一只手也伸进他的胯下,捏住那绵软的阴茎柔柔的捻动起来。

  说也奇怪,刚射了精的阴茎已经缩软如蚕,只被小玉的手指随意拔弄了几下,
就抖抖的举了起来。

  小玉好不容易挣开头,急喘几口气,嗔道:「你想闷死我呀,气都喘不过来。」

  阮生笑而不答,在她股间的手动得更欢了。这时,他将中指勾了,指头按在
上面,然后便顺着阴唇中间那道肉缝一抹而下,略显粗糙的指腹便一顺儿碾过那
柔柔嫩嫩的小肉核。小玉顿时就「咿咿呀呀」的喘叫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颤着。

  「不好这样……受不了的……」口里急喘着,下边就拢紧大腿夹了他的手。
阮生的手指正探在溢出黏液的肉缝口处,略一用力,便揉开阴唇,缓缓的滑进她
水濡濡的阴道内。

  「噢!做什么……你想报复!哦……」小玉的气息随着阮生的手指紧一阵缓
一阵,圆臀细腰不住的款摆轻扭着,那一双刚并紧的大腿跟着又软软的摊了开来。
阮生想要再吻她的嘴唇,小玉却仰起头。阮生就吻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不说话,
只是用那中指在她阴道里边不住的揉动,还用手掌心压住脉脉胀起的阴蒂研磨。

  小玉急喘一阵,身子慢慢就热泛了起来,便说:「我把裙子脱了,要弄皱的。」
阮生却抱紧她身子,不让她起身,口里说:「不用脱,这样也很有趣。」却是阮
生想到那日跟巧英的偷情滋味,有心要重温那一番别样的情趣。

  小玉急道:「内裤会弄湿,不好穿的。」

  「那就把内裤脱了罢。」阮生说着,手便从她里边抽出来,手指勾了裤腰,
便将她内裤褪了下去。小玉抬高屁股,让他顺利扒下内裤。褪到膝部时,先抽出
一脚,足尖勾住内裤,便踩了下去。

  阮生还想要再掏摸她的私处,却被小玉用手挡了,喘着气说:「不要了,受
不了了。」阮生见她已是一脸桃红,沁出细汗的鼻翼也在不断张翕着,知道她已
情动。两手捧起她身体,将她移到床中间,再掀开她的裙摆堆在腰际,只露出那
肤色雪白的下体。用手分开她大腿,便一腾身,伏到她身上。手把着自己勃硬的
阴茎,将龟头抵住那水潺潺滑黏黏的肉缝口处。

  小玉闭了眼,口里喘着,却说:「裙子皱了就没法穿的,你要给我买一身新
的。」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在乎一身新衣吗?」阮生说着,两手抱紧她身子,
下身向前一拱,硬朗的龟头便穿过那层峦叠嶂般的层层嫩肉,深深没入她那一片
炽热一片黏滑的阴道里边。

  「哦!」小玉轻叫一声,两手伸上来,环绕在阮生的肩背上。白嫩的屁股向
上一耸一耸的,迎合着他的抽顶。不多时,下边的交接处便传出「噗唧、噗唧」
的水渍声。

  阮生刚被她用手出过一次,这回就更厉害了。轻轻款款的抽送一阵后,跟着
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急捣,一下子,就把小玉送入那欲仙欲死的销魂境地。阮
生怕她的叫声太过放肆,顺手取了枕巾塞入她嘴里。小玉却扭过头,仍自叫着,
身子在他下边百般扭着。

  刺眼的阳光自窗外斜斜的透了进来,投在颠狂的俩人身上。阮生不经意间,
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阳光,使他双眼一阵迷蒙,眼前跟着一片模糊。他闭了眼,恍
惚间猛然出现周绮溪边的春影、迷雾中的曼妙身段……一时,竟兴发如狂。

  他「啵」的拔出肉茎,跪着身子,便将小玉翻过身来,要她摆成那狗趴式。
小玉早被他弄得神思恍惚,哪还能说出个不字来?上身趴伏在床上,双腿分开跪
着,把那浑圆光润的雪白屁股高高翘将起来。

  阮生把她裙幅往上掀开,两手捧着光溜溜的臀胯,眼望着那滴出水来的粉嫩
肉缝处。慢慢的,让龟头对上了,便一挺腰,「啪」的一声,下腹撞到她的后股,
胯下的肉茎跟着重重穿入她早已淫滑不堪的阴道内,一下子就尽根而没。

  小玉「呀」的一声大叫,上身往前一冲,头就撞到了前边的床架上。阮生已
在她后边凶狠狠的反复抽送起来,每一下都极用力,尽用那硬硬的龟头前端去叩
击她极脆嫩极敏感的肉骨朵。她把双手死命撑在床架上,嘴里喘着,软软的叫着。
身子颤一阵,软一阵的。随着身体的波浪起伏,裙幅慢慢滑了下去,竟把她整个
上身都罩住了。

  阮生眼盯着她下面的那一片粉白,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肉茎在她花瓣似的阴唇
间来往出没,满脑子的却都是周绮的媚艳风情。

  周绮起得早,这会已从竹林里折了一大筐的鲜笋。知道阮生有晚睡晚起的习
惯,因此早饭也没叫他。并不知道小玉来的,只想着他这会该醒了,便进厨房下
了碗面条。不好意思在楼下喊他,从北边上了楼,准备穿过走廊来喊的。刚要接
近他的窗子外边时,便听到了那紧一阵缓一阵的娇喘腻叫,更有那一片混杂在辟
啪脆响里的唧啧水声。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脸刷一下就热到耳根,
心内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想掉头走的,终究没抵住好奇,轻轻伏了身子,趴过头,透过窗玻璃往里
边望去。只见阮生赤条条的站在床边,两手向上托着一个光洁白亮的屁股,正自
恶狠狠的前后夯击着。趴在床上的女子,上身被那淡绿色的裙子罩了,只露了赤
裸裸的雪白下体,两腿软软的从床沿上搭垃下来。看她的身段,周绮便知是小玉。

  从周绮的角度,正好可以窥见阮生那一根青筋毕露的肉茎,通体湿漉漉的,
正自那鲜红的肉缝里一进一出。一来一往间,下边低垂的阴囊跟着一下一下地拍
击在小玉绽开的阴唇和中间充血突起的阴蒂上。肉洞口的周围满是细沫状的黏液,
滴滴答答的往下直淌,随着他俩人下体的开合碰撞,「噗唧、噗唧」的水渍声便
从那里传了开来。

  周绮只觉胸内一阵堵得发慌,下腹内热炙炙的窜出一团火苗。她的气息当下
就紊乱起来,阴道里边一阵收缩、蠕动,一股热水便从深处热泛泛的涌了出来。
不敢再看下去,蹑手蹑脚的就下了楼。

  到楼下却还是发慌,一时竟手足无措,只觉腹内胀胀的,象是有了尿意,便
进了茅房。褪下内裤要尿,却又什么也尿不出来,用手在下边一探,却早是一片
湿淋淋滑腻腻的。恍惚间,便听见阮生在楼上大喊一声:「嫂嫂!」

  阮生满脑子想着周绮,因小玉上体被裙子罩着,矇眬间便生了错觉,把小玉
当作周绮了。小玉早是几番生死,瘫软如泥。

  「嫂嫂!」阮生大叫一声,下身向前一挺,便将那胀到极限的肉茎尽根顶入
小玉的极深处,龟头死死抵着那堆软软滑滑的嫩肉团,身子一颤一颤的,将精液
一股脑地灌入她体内。

  幸好小玉早已神游天外,没能听清他的叫声。忽觉子宫深处一阵热烫,灼得
她连骨头都酥了。一时张大了嘴,却又发不出丁点声息,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要窒
息了一般。软软的身子又一次紧绷了,一颤一颤的抽搐着。

  阮生出了精,浑身一软,便趴在小玉的背上,下边却还连接着。不多时,软
化的阴茎滑了出来,随着「啵」一声轻响,一股白浊的液体便从小玉的阴道里边
倾了出来,滴滴淌淌的将她腿疫间流染得一片狼籍。

  正在俩人软成一堆的时候,村里一人来寻小玉。见了周绮就问有没见着。周
绮略一思虑,只推说不知道。那人倒也机灵,就在楼下喊了:「小玉,小玉,你
爷爷不好了,快回去。」也不等答话,又对周绮说:「看见小玉,叫她快回去,
我去别地方喊人了。」周绮应了,那人就挨家挨户的通报去了。

  阮生和小玉俩人虽然荒唐,这会却也醒了。小玉慌乱中也不顾得擦拭,找到
内裤穿上便要走,但又浑身酥软没有丝毫力气。急了,一下就哭了出来。阮生穿
上衣裤,见她哭了,虽也没有力气,还是强撑着说背她回去。小玉却又不肯。

  正弄得没法处时,周绮平静着脸进来,也不看一脸窘态的阮生,迳直过去扶
起小玉,口里说:「我送你回去吧,我也要过去的。」就架着她去了。

  原来这一阵子村里风行麻将,那孙小玉的爷爷孙瘸子本也是个人物,虽然年
岁已高,却仗着身板硬朗,每每是见桌就上。这一次打麻将时,抓了一手好牌,
到第四手就清一色听了,第八手时,竟是自摸。抓牌的手高高扬起,便要砸下,
口里一声大喝:「喇子!」(喇子是江南一带对糊最大的麻将的称谓)却一跟头
栽倒在地。却是心脏病发作,就这样过世了。

  阮生已经从老爷子那里知道一些关于孙瘸子的旧事,又是小玉的爷爷,自然
免不得要去拜吊一番的。周绮送小玉走了已经有一阵了,阮生回复了气力,重新
挑了衣裤穿上,又认真梳洗一番,便直奔孙家去。

  孙瘸子原名叫孙二福,年轻时和阮生的爷爷阮大,还有一个叫刘三的,并称
为「桃山三义士」。阮大和刘三早已过世,如今孙瘸子一死,「桃山三义士」就
从此湮灭了。

  因事发突然,孙家什么都没准备的。刚开始时,场面乱哄哄的,亲人都一圈
儿哭,村人散了一堆,却因无人主持,想帮也无从下手。直到孙家请的主持赵甲
生来了。先一声喝:「都动起手来!」便着人去速速请来八仙和穿衣的,又请某
某厨师,派某人买菜,另派某人专门通报丧信去,再分派了行堂、帮厨,着人挨
家挨户的去借桌子、板凳等应急物事,一应大小事都分派下去。

  阮生刚到,那赵主持见了,叫住他,说:「你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算起来
跟他们也有些由头,你来帮他家记个账。」阮生见话到如此,也不好推辞,只得
允了。见那去世了的孙瘸子暂放在楼下的房间里,里面已经涌满了亲人,一圈儿
在那里哭着。却又就联想到那房间刚还和巧英经历一番云雨的,现在却放了死尸,
心里就涌起一股难言滋味。当即就去找一张桌子,取来纸、笔,坐等着。

  所谓记账无非就是谁家送的礼数,借了谁家东西,等等一应物事都要登记入
账。下次,孙家便好还情。

  阮生从未曾经历过这种场面,未免就觉得稀罕新奇。在闲着无聊之余,就四
处张望,冷眼旁观着。

  穿衣的师傅来了,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带着个三十左右的壮汉,想来该
是他徒弟或帮手的。那师傅进了房间,叫一声:「先散开,先散开。」然后吩咐
孙家人,让他们取来一瓶酒和入殓的寿衣,并让人准备好热水、多少块毛巾。

  围着的亲人刚一躲开,那壮汉就跳上床,蹲在床里边。师傅先喝一大口酒,
「扑」的一下,将酒喷在尸首的脸上,然后将酒瓶递给壮汉。壮汉接过,喝了,
口里含着。俩人就开始动手脱去死尸的衣服。

  孙家人取了一整套早就准备好了的寿衣,折叠整齐的摆在床头。衣服上放着
一只红纸包和十几枚硬币。

  那俩人脱净衣服后,师傅再取过酒瓶,「扑扑扑」一连口将酒喷满尸首全身。
这时,壮汉脸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取一块毛巾,「扑」的将口含着的酒喷在上面,
随擦了脸,擦过手,随手就将毛巾丢在地上,不再用了。又再喝一口酒含了,另
取一块毛巾,开始擦拭尸首身体。师傅便问一声:「有金吗?」

  「有的。」脸上挂满泪珠的小玉从手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递给师傅。师傅却
不接,只说丢到床上。

  这是沿了旧时的风俗,死人嘴里都要塞一块金器的,叫做「含口金」。按照
金、银、铜、钱的排序下来。穷人家没有金银,就只得放一块铜块充数。穿衣的
师傅一般只问两声,问了有金吗,没人应时,便再问一声:「有银吗?」倘若还
没人答时,就会取过衣服上搁着的铜板塞了。现在已经没有铜板,就用硬币代替
了。

  师傅也擦过手脸,就从床上捡过小玉扔过来的金戒指,有意侧过身,让孙家
人看着,扳开孙瘸子的牙口,将金戒指塞入他口里。等壮汉擦遍尸首全身,把手
脚都扳直了,便开始合作给他穿衣。取衣服时,师傅伸手过去,先将那把硬币连
同那红包一起装入自己口袋。然后从里至外给尸首穿上寿衣,又重新给他擦过脸,
梳好头发。再取出两枚硬币,在他左右手掌心上各放一枚,压回手指,做成握拳
状。

  一切穿戴妥当,壮汉从床上跳下,已是满头大汗。将那换下的衣服和用过的
毛巾一并卷了,在屋后找块空地,挖个坑,将那堆脏物焚烧了,用土埋上,「扑」
一口将一直含着的酒喷了上去。

  师傅已让人抬过棺材,横放在堂前。揭开棺盖,里边往往便有另一个红包。
师傅取了红包,便薄薄的洒上一层石灰,铺上干净床单。等壮汉在屋外弄好,屋
内也妥当了。二人将尸首抬出,放入棺内。师傅就从口袋里取出硬币,随撒在尸
首的头部周围。再取过寿被,盖住尸首全身,单只露出头脸,供他亲人瞻仰。

  用一脸盆装一层沙土,摆在棺前点燃香插上,再在棺身周围点了白烛。灵堂
便设好了。

  孙家人就在棺前跪下。因孙大洪是忙人,没法跪;孙小峰还在外乡,不知在
哪里呢;巧英带孩子的,也不好跪,躲一边去了。就只孙小玉和母亲并排跪着,
每有人来烧香叩拜时,便要跟着跪拜下去,作为回拜的。

  这时已过午后,穿衣的整弄停当,就仔细洗了脸,到一边吃饭去了。亲朋好
友陆续来了,便有人断断续续的到他这里送礼数、报馈品。阮生一一登记清楚。
每有空闲,便时不时地关注着那边一直跪着的小玉。远远的望见她身披白色孝衣,
白嫩的脸颊上挂满泪痕,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不由从心底生出万般怜惜,不免暗
暗陪她流出许多泪。

  因孙大洪是村里的书记,来的人自然比普通人家加倍的多,而且送的礼数也
比寻常人家多出好几倍。阮生一时忙不过来,脸上便开始沁出了汗。偏有几人,
不知何故,几次三番的来加礼金。但礼簿是公开的,送过的和没送的都会时不时
的来翻一翻,人家要看你也没法。但那忙中添乱的做法,毕竟把他弄得很是不快。

  心里说要送就一次付足了,何必要一次次的加呢?又再多了个心眼,前后一
对账,才渐渐的明白,那几人连着添加礼数是在比阔的。由此断来,他们前来祭
吊,并不是为着对死都的痛惜,而是冲着「书记」二字的金面!

  心存了激愤,再去观察那边就觉着又同刚才的感觉不一样了。整个灵堂一时
冷清,一时嘈杂。人多时便乱糟糟的,哭声四起,充斥了各种号啕声。前来祭吊
的人神色各异,有的点香拜一拜;有的拜时手里还夹着香烟的,更有的索性拜也
不拜的。仔细看去,哭的人也是各有各的神态。时间一长,阮生竟渐渐的觉着有
趣,渐渐觉着好笑。

  尽管面上看是哭得呼天抢地,但认真分辨,便看出他们的哭态竟都是装的,
眼泪也是硬挤出来的。那哭声号啕手抹眼睛的,却没有一滴眼泪;那哭成满把鼻
涕眼泪的,满是一副凄凄切切的样子,但一返身出了门,竟跟旁人说起笑来,那
泪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更有那满脸的泪痕,却是手指沾了口水抹上去的……

  思前想后,竟觉着没有一个是真哭的。再看小玉红肿的眼睛,已不知揉过多
少遍了,认真想来就算不哭也该红的。联想到双方的这一番柔情蜜意,竟也不敢
断定到底是真是假,连自己对她是真是假也分辨不出来了。

  前来祭吊的人越来越多,举止行态更是百姿千态,当真是万般难述。更有几
人总在他边上,喋喋不休的评头论足,把他吵得烦了。阮生只觉得世态炎凉,人
情薄寡,胸中悲愤有加,一时热血上涌,发了那书呆气。将笔一搁,迳直大步行
到灵堂前,取了三支香,就烛火上点了。随后就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
响头。

  小玉和她母亲没有料到阮生也会如此这般,回拜不好,不回拜也不对,俩人
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都有些呆了。

  围在灵堂内的人也均感莫名其妙,那些相熟的人就呵呵的笑了。便有人说:
「看他拜的认真,倒真象他家的孙子。」「快做孙女婿了么,这么拜一拜也是该
的。」

  阮生叩完头,起了身,却再不肯将香随大伙插在脸盆里。上前吹灭一支白烛,
小心将三支香都插在烛上端。见了他的异样举动,窃窃而笑,喁喁私语的声音则
更多了。

  阮生慢慢转过身,缓缓的说道:「这没什么好笑的,我跪拜不为别的,是历
千古而来的礼数,是对死去老人的尊重。」

  立时有人和了一句:「到底是大学生,说的话也不一样。」

  阮生却只觉得在挖苦他,心里更是大怒。转身面向孙母二人,说:「真对不
起,这个账我实在记不来,收的礼金都在抽屉里。再找一个记吧,我回去了。」
再不敢看小玉,转身就要出门。

  「账目都没对过,怎么便好走?」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阮生却听得羞怒
万分,也懒得回应,三两下就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单只剩那一条四角内裤。他
两手在内裤前后拍了几下,不发一语,竟自扬长而去。便把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得
呆了。

  早有人说:「现在的大学生真不得了,在北京能闹事,连回村里也不一般呢。」
还有人说:「他跟那阮疯子常在一起,还认他做爷爷的,怕是连他也有些疯了。」
「年纪这般轻,还是大学生,可惜啊……」

  小玉见着他的异样举动,叫了声:「阮生!」便想过来拉他,怎奈被母亲死
死拖住了。

  阮生胸内好一阵翻腾,迳直回了家,进了房。房内还乱糟糟的,和小玉欢腾
的痕迹犹在。一时,心内五味掺杂,难以尽述。

  回想着阮疯子的那一番陈述,多日摸不着的头绪竟渐渐清晰起来。当即就摊
开纸笔,写下了「赵家庄逸事」五字,然后一路顺着情绪书记下来。

              第四章赵家三奴

  阮生按照老爷子的陈述,又努力忆想着平日听闻的点滴旧事,以叙事的方式
慢慢写将下来。

  按着他的描述,文字精短简练,述事以直白的多,读着却有些拗口。不改本
义,稍加添饰,大致内容如下:以前这里没有住户人家,更没有名,山水则被现
在还要好得多。

  有一县令,要体访民情,不提防迷了路,不知怎么的竟钻寻到这群山环绕的
山湾里。因见这里山清水秀,花团丛簇,在赞赏惊叹之余,竟一路做了标记。回
到县衙就花了银两,把那山湾都买了。后来,仕途不畅,官运不佳,索性就辞了,
举家迁到这里。那人姓赵,也懒得费神,随口就把这里叫作赵家庄。

  慢慢的,见东边的山上桃花繁丽,便叫了桃花山,后人觉得这名太艳,就改
作了桃山。东南面那山是弯弯的形如钩月,就叫了钩月山;东北面的叫乌山;南
面的叫友山;西北面的叫角山……等等,就不一一列足了。

  赵县令曾经历了几番沉浮,知道世情风云变幻,怕后人不肖,就用密盒装了
地契,悄悄的掩埋在屋前,随手在上边种了一颗白果树。大概想以此法绝了后人
卖地的念头。

  据闻,连同那密盒还埋了一些奇珍异宝的,以备不时之需。但这话是不好多
说的。倘若有人当了真,去把赵家前面那颗要7人围的百年大树掘了,可就犯下
大错了。

  世事纷乱,战事连绵,便有逃祸避难的人寻到这里,有人因此安顿下来。但
不管有钱没钱,绝买不到这里的田地,只好向赵家租了,渐渐的便成了佃户。

  到了赵老爷手上,虽是财源滚滚,田地广阔,怎奈人丁不旺,只养了赵国民
一个儿子。那一阵子,东瀛鬼子侵犯过来,到处奸淫掠夺,无恶不作,犯下那无
数蹈天大罪。赵家庄因地处僻静,山色幽美,一时竟成了逃离战祸的所在。这赵
老爷是开明人士,谁要来不问由头就收了,要走时也不留你。只是这里地处偏僻,
来的人并不多,收的下人常常的也只十来人。

  下人里面数那阮大、孙二福、刘三最是出众。另有一个丫环叫小翠的,长得
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声音甜脆,自小就跟着凤娘,练得一手好针线。赵国民娶
凤娘时,因是姐妹情深,不愿投到别处,就跟着一并来的。

  刘三长得五短身材,相貌虽是平常,却有一身好功夫,打斗时寻常十多人都
近不了他身,是江洋大盗的后代。祖上为躲避官府的追捕逃进这里。他父亲却不
争气,单只好赌,竟把祖上辛苦挣来的资产输得一干二净。到他时,孤身一人,
生活没有着落,就在赵家做起长工。

  孙二福长相虽也不差,只是行为举止稍有一股猥琐样。乃是青楼女子所生养,
不知父亲名姓,只随了母姓的。自小就在市井红坊中长大,未免沾着地痞流氓的
习气,为人倒是极讲义气。他母亲年纪大时,做不了活,就作了那青楼鸨姐儿。

  一日,两嫖客争风吃醋,错手把她砸死了。二福大怒之下,拔了刀子就把那
两嫖客给捅了。谁料到,那两人都是有来头的,是官家子弟。二福自然斗不过,
只身逃了出来,因缘凑巧,直避进赵家庄来。

  阮大却是相貌堂堂,面色白净,最是温文俊雅,性格沉稳,只是有些优柔寡
断。本是从北边一路过来的,读过不少书,思想激进,常跟共产党人集义举事。
却被一叛徒出卖,政府军要来捕杀他,一时走投无路。有一同事是赵家的远房表
亲,就给他举荐了,因此就一路奔逃躲进这里。不敢说出真实名姓,随口就说成
阮大的名字。赵家也不以为意,又见他习文识字,就收了做账房,称为先生的。

  阮、孙、刘虽是下人,却都有一番见识,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时日久了,
互生情谊,就结为三兄弟。为人又有一身豪义,常出去打抱不平的,名盛时被称
为「桃山三义士」。那赵国民虽出生土豪之家,但自小也读私塾、上义学,也是
有识之辈。不把他三人当下人看待,也跟他们称兄道弟的。

  阮大见他们忠善,就把自己一路的行径说了出来,随后就把共产党人的讲义
一并宣扬了。其他三人直听到目瞪口呆,钦佩不已,就称了他为大哥,但凡行事
总要听他安排。

  东瀛鬼子打得近了,山上又常藏了共产党人率领的新四军、赤卫队,竟渐渐
的直逼赵家庄而来。在阮大的暗中主持下,赵国民起头悄悄买了枪支,另组织起
二十几人,编成一支保卫队,常常在外边猎杀鬼子。慢慢却有了名声,那鬼子犯
得就更近了。

  一日,鬼子已经打到村外边,赵国民就带起保卫队前去抗击,沿着桃山一路
向南。他们不知,山上已经埋了新四军的,突然间从山里奔杀出来,直杀得鬼子
四处逃窜。赵国民他们见了,自然豪气万千,当下就跟着从山林里冲了出来,一
路追杀过去。

  不曾想,这是鬼子设的一个小伎俩,作为诱饵,想要围杀新四军的,后面有
大群的鬼子队伍气势汹汹的围杀过来。新四军早有准备的,边打边退,钻进了山
林。只把赵国民带的保卫队冲散了。那刘三机灵,看好新四军的出没之处,一路
追奔过去。后来,真让他找着队伍,就跟着他们走了。

  阮大虽曾举过事,却也没有打仗的经验,只和孙二福、赵国民一块乱打一气。
正藏在田埂下边,忽有鬼子一颗炮弹轰了过来,眼望着就要击到赵国民,阮大叫
着:「躲开!」腾身上去,把赵国民扑在身下。「轰」的炸响过后,阮大被弹片
击中,成了血人。赵国民随那炸响也昏晕了过去。

  不远处的孙二福见了,叫着「大哥」,先背起阮大就逃,却被冷枪击中大腿
。当时不顾得痛,一味逃命,竟一口气逃回赵家。再出来要找赵国民时,却已没
了他的踪影。

  赵国民醒来时,鬼子的队伍已经退了,眼前则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残墙破瓦,
血迹模糊的尸首、肢体随处可见。正茫然间,又开来一支队伍,说是打鬼子去。
赵国民未曾多想,当即就跟着他们走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国民党第64师的队
伍。

  这里有一个传闻,不知真假,却有些意思。说是那鬼子的头目原还想再往赵
家庄这方向打的,找汉奸问地名。汉奸说这里是昔口,里面是罗鼓县。那鬼子就
怕了,见这山势连绵不断,里面竟还有一个县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军队在里边。
又被新四军打怕的,哪里还敢贸然深入?当即就回头退了。却不知那村名叫罗鼓
县,里面就那赵家庄了。也幸亏如此,赵家庄得以完整无损的留存下来。

  后来,有老人回忆说:「那帮畜牲不是人养的!太狠了啊。凡他们经过之处,
别说人,连牲口也留不下完整的。树上挂着的,路边横着的,井边趴着的,河里
倒着的……到处是死尸。把女人糟蹋了不算,连婴儿也用枪刺挑了的……」

  赵家人见赵国民始终不回,派人四处寻找,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伤心嗟叹
一阵,对这乱糟糟的局势,却也没法。只是那凤娘念及和他成婚未及一年,子嗣
也未曾留下一个,如今生死不明,不免终日泪痕满面。

  赵家经历这一场劫难,听了阮大舍命的救赵国民,自身又人丁不兴,也就把
阮、孙二人当作自己亲人看待,命小翠悉心照料阮大。

  阮大虽被炸得血肉模糊,但都是弹片划的,本无大碍。只是山村里没有医生,
不懂得医治,竟至伤口受了感染。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后来伤口化脓,全身浮肿,
转眼便要不行了。

  也是他命不该绝。那日,小翠端了那盆替阮大洗过身的血水,到外边倒去,
却见一邋遢老丐昏昏的坐靠在白果树下,一副奄奄不息的模样。那年头饿死人是
常有的事。小翠怜悯他,回去盛了一碗剩菜、剩饭来。那老丐却又不吃,摇着头
说要吃酒,咕咕哝哝的说有多少时日没有吃到酒了。

  小翠原本心里就很不畅,现在见了他这无理要求,顿时板下俏脸,从鼻子里
哼出一声,说:「饭菜还有一些,酒是没有的,要吃便吃,不吃拉倒!」一边说
,一边就把那碗饭菜远远的搁在地上,扭身要回去。

  这时,却听那老丐嘀咕了一声:「脓血味这么浓,不能用水洗的。唉,要误
了他性命了。」小翠听清了,霍然转身,直问:「你能救他吗?」那老丐却还直
摇头,口里叹着气:「唉,说不得,说不得。」小翠见他样子怪异,又仔仔细细
打量他一番。见他头发、胡须乱蓬蓬的盖了一头脸,身上穿了件长布衫,却是黑
乎乎脏兮兮的,实在看不出象治病救人的样子。心里狐疑,就跑去报了赵老爷。

  赵老爷听她说得奇怪,出来看了。见老丐还是歪躺在树脚,一连声地说要酒
吃。当即就命人倒了一碗上好的陈酒。酒还没端过来,那老丐便一轱辘爬将起来,
口里直说:「好香,好香。」待他抢过酒,那昏晕的样子就不见了。啜一口酒,
叹一口气,摇头晃脑地直嚷好酒。三两口就将一碗酒吃净了。

  看他样子,分明是十足的酒鬼,哪里有那郎中的样子?赵老爷却沉住气,静
心静气的端详他。边上的小翠早忍不住嘟嚷:「酒给你吃过了,你说到底能不能
救我家先生?」

  老丐就着碗口把酒吮净,一边还端详着这只青磁碎花碗,口里说着:「有救,
有救。」一边又讨要那只碗。

  赵老爷是有见地的,知道江湖中能人异士极多,只不知这一位又是什么样的
人物。当即就说:「碗给你倒也不妨,酒也足,要吃尽管吃,只是那病人当真能
不能救得?」

  老丐一听,当即就喜孜孜的把碗揣入怀里,说:「能救,能救。」待要问他
名姓时,只说姓阮,再要问详细时,却已不耐烦的连声催促:「快去,快去!」

  赵老爷求医心切,却又早已没法子,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当即就在前面
带路,引了老丐直往里走。

  赵家的房屋就盖在桃山脚下,外边画圆似的围了一圈土墙,正对着院门有一
颗要七人才能合围的白果树,树与大门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隔着。

  那老丐在后面蹋着布鞋,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四处打量。进了院门,一条
青石板路直隐进去,顶头就一溜架着枝叶满藤的葡萄,只是未到季节,还是色青
粒小的模样。老丐叫了一声:「好有趣。」见着左右两边一圈过去尽是李、桃、
杏、枣、枇杷、梨等果树,都累累结着颜色各异的果实的,便嚷道:「好东西。」

  直走进去,刚出葡萄架,仰面便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四方阁楼。楼门向西开着
,墙都是用青砖砌的,上边盖的是七彩琉璃瓦。老丐叫了一声:「好气派。」跟
在赵老爷后面进了楼门,在那60丈见方的天井里,迎面摆了一颗已有百年以上
的迎客松盆景。

  仰首间,便见整座阁楼是连体的双层结构,上下皆有丈宽的围栏走廊,柱梁
用的都是百年杉木,板壁一律用的香樟木,且又雕梁画柱。老丐便叫:「好华丽
。」又见那天井里边,中心处是四方口的水井,东南角有一颗四季飘香的桂树,
东北角又有一颗大红石榴树。

  左右两边,各摆着大理石桌,绕圈围放着石凳、石椅,桌上摆了时令水果和
香糕、酥饼等点心。老丐只叫了一声好,便住了口。赵老爷一路不跟他罗嗦,在
前面引他往左边去。一边的小翠忍不住问道:「好什么?」老丐只摇头不语。

  进楼门的左边是一间小会客厅,里面摆的红木桌椅,桌上摆着几碟果品;右
边是一间厢房,里面住着看门人。从左右两边过去各是八间厢房,是给下人住的。
赵家人都住在楼上。阮大因是先生,又不拿他当一般下人看待,原住在楼上北面
左数第一间。现在受了重伤,就临时让他睡在楼下的第一间。

  正面是极为宽敞的大厅,壁上悬着一幅观音送子图,两边挂着一副龙飞凤舞
的对联:一团和气得福寿,四事如意多禄喜。厅正中间摆着梨花木的八仙桌,围
着八张雕花靠椅,靠壁是一张长条供桌,上面有香烟缭绕的青铜香炉,供着祖宗
牌位。

  赵老爷一直引那老丐进了阮大房间。只见已无知觉的阮大就趴在那木板床上,
背部和后股处一片血肉模糊,黑紫的脓血已经流了一床。嗡嗡乱叫的苍蝇散在四
处飞舞着,边上坐着那一脸悲凄的凤娘拿着蒲扇在驱赶,却哪里能驱赶得尽?

  老丐见了,也不问情由,就催取酒来。赵老爷到此地步,二话不说,也不问
他原由,就命人捧出一坛酒。老丐只叫人闪开了,便小心倒出一碗,一仰头就将
整碗倒入口内,随手撕开阮大的衣服。便见他肚子一鼓一瘪,「噗」的一声,酒
从他口中如箭喷出,顿将阮大身上的伤疤尽数冲开,黑紫的脓血不止歇的直涌出
来。

  老丐一连喷过几碗,见阮大流出的血色变红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极
小心的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放入酒碗里。那药丸遇酒即化,散入酒中,却变成一
碗血色的东西,跟着隐隐飘出一股麝香味。他再把那碗血红东西尽数吞了,随着
深深的吸一口气,肚子跟着越鼓越大,几乎变成圆球了。「哈」一声,一团血雾
便从嘴里冒出来,凝在阮大的身体上方。不久后,雾慢慢散开,洒满阮大全身。

  说也奇怪,老丐这么一番整弄,刚才嗡嗡乱叫的苍蝇竟已飞舞不动,纷纷散
了一地。又有几只肥硕老鼠惶急的窜了出来,刚逃出门外,却又一头栽倒。那老
丐口里直嚷好运气,就过去把那老鼠尽数收入一口布袋里。

  见着如此异状,一副凄楚模样的凤娘、大张着嘴的小翠直惊得目瞪口呆,连
那颇有见识的赵老爷也是一头雾水。转眼看那床上的阮大,竟已慢慢缓过气来,
脸色虽仍惨白,气息却已变强。眼皮动了几下,慢慢开出一条缝,嘴唇微微抖着,
透出极微弱沙哑的声音:「水……水……」

  「先生醒了!」小翠一溜烟似跑出去取水。

  被伤了腿的孙二福,早听说了这里的神异,用一根棍子柱着,一跳一跳的来
求老丐医治。那老丐见了,叹了口气,伏身替他察视一番,只说了句:「不好保。」
随手就在他后股「啪」的一拍,跟着「叮」一声脆响,一颗铁弹头已从二福的腿
上蹦出,跌在面前的石板上。「拿酒洗洗吧。」老丐丢下这句,捡起一旁装了老
鼠的口袋便走了。

  赵老爷有心要留他,极恭敬地说:「外边兵荒马乱的,不是藏身处,这个山
村还算幽僻,您就住下吧。要田地随你挑一块种去,要房子便给你盖。」

  那老丐侧头想了一阵,便说:「田地房屋是不要的,那个山脚让我搭个茅棚
住吧。」随手一指,正是那山湾最为幽深的角山。

  赵老爷当即就命人封了那里的山林、田地,随老丐自己弄去。老丐也不说谢,
迳往那山湾行去。赵老爷又喊了一句:「要吃酒时,尽管来吃,好东西没有,酒
是有的。」却见那老丐缓步而行,摇头晃脑地唱:「酒难喝,难喝酒,酒中有魍
魉,酒中有宵小,多吃多恨事,只被他人笑。」

  小翠在边上忍不住说道:「看他刚才是这般神奇,现在的样子却又忒怪异,
疯疯癫癫的。」

  「想来该是风尘人间的散仙吧,恐怕难留住他。」赵老爷这么说着,就立下
规矩,绝不许人到角山湾去惊扰他。亏了他的英明,那老丐一直留了下来。村里
常能见着他的身影,有不知道的,见了他的疯癫模样,只感好笑,因他自称姓阮,
就叫了他:阮疯子。

  那孙二福被他拍出弹头,用酒洗过创口,身体自然就无碍,只是那弹头伤得
深了,挫伤了筋络,再难愈合,一条腿从此瘸了。后来,人都叫他:孙瘸子。

  阮大被阮疯子这一番整治,保住了命。凤娘一是闲着无事,二是因他舍了命
救赵国民,三是见他俊雅,心里颇有好感,因此和小翠一起精心照料他。时日久
了,未生出那一番儿女情愫。

  过得两月,阮大慢慢就大好了。

  阮生写到这里时,一抬头,便见耀亮的日头浮在对面的山梁上,直让他一阵
眼晃,肚子跟着一阵咕咕的叫。原来他慢慢的一路想一路写,不知不觉竟已过了
一夜。

  光着上身,下面穿一条四角裤,脚下踩着拖鞋就穿过走廊,从北边下楼直进
厨房。却见阮父和阮祥面对面的坐在方桌旁,桌上放着一碗咸笋,一碟豆干丁炒
马兰头,一碟香椿炒蛋,一碟炒花生米。阮父左手捏着一只小白碗,里面有小半
碗烧酒,右手指抓了几颗花生米下酒。阮祥左手端着一碗泡饭,右手筷子里夹着
一根咸笋,「吸噜噜」的吃着。周绮在一边的脸盆架旁正揉着脸颊。

  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人说话,气氛很沉闷。阮生见了,心里便想到自己昨
天那一番妄动,便有些怯了,也不说话,取一只碗,从铁锅里盛了泡饭。刚坐下
时,阮祥先说了一句:「脸也不洗,就吃饭。」那边周绮接了一句:「衣服也不
穿,今天很凉的。」

  「肚子饿了。」阮生呛出一句,拔了些马兰头和香椿炒蛋在泡饭上,低了头
只顾吃。

  过了好一阵,周绮已洗完脸。阮父啜了一口酒,用一种温温的口吻说:「你
昨天怎么回事?不记账也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做成这样?我们家被人指点不说,
你以后跟小玉还怎么处?」

  阮生当时一时冲动,发了书呆气,慢慢静下心,自也觉得过了火。现在听这
一番话,不敢搭理话茬,只顾低头自己吃。

  周绮要到孙家去了,是帮厨洗菜、洗碗的,洗完脸准备出门。临要走时,回
头说:「你们吃完把碗扔着好了,我趁空回来洗,到时做好午饭就盖在锅里,你
们自己拿出来吃。」

  阮生听她声音柔美甜润,心里就觉得一股异样的滋味。

  阮父这阵子忙着圃西瓜种,吃完酒,饭也不吃,还想对阮生说些什么,最终
却只叹了口气,就出门走了。

  阮祥吃得慢吞吞的,直等他们都走了,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问:「阿生,
老爷子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他知道阮生的书呆气,不敢在他面前叫阮疯子。而
这阮疯子要出现时,随处可见,有事找他又难见踪影,就只阮生能找着。往往便
有人来求阮生,但他总一概推了的。

  阮生听阮祥问,不好直推不知道,就先问找他什么事。阮祥只吱吱唔唔的不
说清楚。阮生就直说:「老爷子不好随便找的,有时我也见不着,真有什么事你
先记着,下次遇上再跟他说吧。」

  阮祥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默默出了门。他是新不久木匠出师的,这会正跟
人一起在赵家做生活,帮他找些家具。那赵志荣要结婚了。

  家里都没了人,阮生就放任自己。呆想了一阵,叹了口气,慢慢回到房间。
认真思索一番,接着提笔继续写祖辈的故事。

[ 本帖最后由 szy123 于 2011-8-28 21: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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